亨利八世在弥留之际,
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在梦里,阿拉贡的凯瑟琳没有生下威廉.都铎,于离婚战争的第七年过世,
享年五十岁。面对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发妻,梦里的亨利八世不仅让阿拉贡的凯瑟琳以威尔士王太妃的身份下葬于彼得伯勒教堂,更是以“国家安全”为由,拒绝让玛丽小姐参加她母亲的葬礼。还纵容安妮.博林搜刮了阿拉贡的凯瑟琳的遗物,
并在发妻去世的那天,
与安妮.博林穿着代表欢庆的黄色衣服,在汉普顿宫的宴会上打情骂俏,高声歌唱。
“谢天谢地,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女人终于回归上帝的怀抱。”袒露着大半胸脯的安妮.博林牵着亨利八世的手,在他的胸膛前转出一朵美丽的裙花。
看着这样动人的安妮.博林,
亨利八世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或是半分的愉悦,
反而随着对方跳跃的舞步,闪出一阵阵炫目光影的耳环,
感到头晕目眩。
“够了。”亨利八世推开面前的安妮.博林,
后者在失去支点后依然大笑着,旋转着,最后像是被卷进铡刀案板上的布娃娃,
在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后,一颗娇艳的头颅滚到亨利八世的脚边,用那张能让亨利八世目眩神迷的嘴唇轻轻说道:“亨利,你的都铎王朝注定毁灭。”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亨利八世紧盯着断头安妮的眼睛,结果发现汉普顿宫的宴会变成了伦敦塔内的处刑台。一群身着黑衣的老侍女将身首异处的安妮.博林抬到一个破衣柜里葬下。
而在亨利八世想要开口阻止她们时,
场景又变成了人来人往的汉普顿宫。只是这次不再是欢庆的宴会大厅,
而是已经没了女主人的王后卧室。
“夫人,
这孩子该怎么办?”伊丽莎白小姐的保姆抱着手足无措的婴儿,向亨利八世最信赖的王室教师——布莱恩夫人请教道:“她母亲刚被国王处死,理查爵士告诉我,她已经失去公主的尊称和所拥有的特权。”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该抱着她在汉普顿宫里晃悠。”布莱恩夫人是个在严厉面容下,有着一颗仁慈之心的贵族女性。她将保姆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你赶紧把伊丽莎白小姐带走,否则国王很有可能迁怒于她。”
说罢,布莱恩夫人还递给保姆几枚硬币,避免怒火中烧的亨利八世拒绝支付小女儿的赡养费。
“是。”保姆也不忍让伊丽莎白小姐遭受国王的怒火,所以小心收好布莱恩夫人交给她的硬币,从厨房的后门离开了汉普顿宫。
“珍,现在没人挡在我们面前,而你将是上帝赐予我的完美妻子。”在人生的第三次婚礼上,亨利八世对着自己最没感觉的一任妻子无比深情地说道。
而那位被亨利八世称为“完美妻子”的珍.西摩小姐,也不负众望的履行着王后的职责,并且给了亨利八世心心念念的合法儿子。
然而在孱弱的爱德华王子出生后,珍.西摩便死于产褥热。
亨利八世站在漆黑的棺材前,看着苍白的珍.西摩在黑色丧服的映衬下,变得更加苍白。
现在想起,他对这任妻子的印象只有永远低垂的视线,以及无比恭顺的姿态。
珍.西摩去世后,亨利八世确实消沉了一会儿。不过身为英格兰的最高统治者,亨利八世有权让所有人陪着自己一起消沉。
为了缅怀死于难产的珍.西摩,同时也为了巩固母亲没有加冕的爱德华王子的地位。亨利八世强迫前两任王后的女儿成为爱德华王子的侍女,并且希望成年的玛丽小姐能像母亲一样照顾襁褓中的爱华德王子。
“在爱德华出生后,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玛丽小姐带着妹妹跪在十字架前,无比残忍地道出她们所面对的现实:“我们现在都是国王的私生女……甚至还比不上那些从未入住汉普顿宫的野种。”
“那我们会死吗?”年幼的伊丽莎白小姐有着一双老年人的眼睛,面容沉静地看不出她灵魂的真正姿态。
“如果你惹怒国王,那么最好期待他会给你找一个熟稔的刽子手,避免你在刑场上遭受太多痛苦。”玛丽小姐已经流不出痛苦的眼泪,只能冲着伊丽莎白小姐露出古怪的笑容:“我亲爱的私生子妹妹,为了你的生命着想,别试图惹怒国王,也别提到你那可恨的母亲。”
伊丽莎白小姐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与玛丽小姐一起在上帝面前祈祷。
亨利八世看着这两个被他抛弃的女儿,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情。
女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从约克的伊丽莎白那儿,亨利八世深刻明白了儿子对于王朝延续的重要性,并且从不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而在珍.西摩去世,消沉了一段时间的亨利八世在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建议下,娶了位来自克里维斯公国的丑妇。
因为托马斯.克伦威尔在克里维斯公主的画像与样貌上进行了善意的谎言,所以被迫迎娶了一位“丑陋妻子”的亨利八世在短暂的忍耐后,大发雷霆地赐予托马斯.克伦威尔并不仁慈的死亡,并且还在送走了他所讨厌的新妻后,挑中一位年轻漂亮的侍女成为自己的新情妇。
凯瑟琳.霍华德,安妮.博林的表妹,诺福克公爵送入宫廷的棋子之一,并且在年龄上,足以当亨利八世的女儿。
“陛下,能够成为您的妻子,真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青春娇媚的凯瑟琳.霍华德有着宫廷女性所少见的野性,但却不像安妮.博林那样难缠且野心勃勃。
圈养年轻姑娘的好处之一,就是亨利八世永远不缺哄她开心的手段。
凯瑟琳.霍华德出生于贵族旁支,自幼没见过好东西,也不像亨利八世的前两任妻子一样,受过良好教育,所以一件崭新的首饰或是一条新裙子,都能让她高兴半天。
亨利八世享受着年轻妻子的崇拜目光,用珠宝和宴会包裹这个带来欢乐的小黄鹂,希望从她身上吸取年轻的力量。
然而凯瑟琳.霍华德居然像那个肮脏的安妮.博林一样,背着国王做出不耻的丑行,所以亨利八世毫不仁慈地处死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妻子。
结果在凯瑟琳.霍华德被人从亨利八世的小教堂外拖走的那一瞬间,场景再次变化到伦敦塔的处刑场上。
已经见过自己的情人,侍女长被处死的凯瑟琳.霍华德在短暂的哭泣后,先是忏悔了自己的过错,然后祈求在场的人们为她祈祷。
“我只是个被**冲昏头脑的愚蠢姑娘。”凯瑟琳.霍华德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亨利八世对她产生一丝丝的怜悯,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亨利八世恨不得抢过刽子手的斧头,直接将凯瑟琳.霍华德乱刀砍死。
“我以王后的身份赴死,但是我更想以卡尔佩珀妻子的身份死去。”跪在污血中的凯瑟琳.霍华德仰望天空,说出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生活真的,无比美好。”
随即银光一闪,一颗年轻的头颅滚落到泥土中。
“真是愚蠢的女人。”亨利八世不知何时站在伊丽莎白小姐的房间里,看着对方看向远处的伦敦塔,无比冷静道:“上帝见证,我将永远不婚。”
亨利八世冲着小女儿点了点头,希望她能践行自己的诺言,避免结婚后,她的丈夫会给爱德华带来太多压力。
只是亨利八世高估了他唯一婚生子的健康状况,同时也低估了他给两个女儿造成的心理阴影。
在凯瑟琳.霍华德被处死后,亨利八世看着他又娶了个样貌平平,但是在为人处事上,和阿拉贡的凯瑟琳十分相似的中年女子。
这位将亨利八世成功送走的女人最终嫁给了对伊丽莎白小姐蓄谋已久的托马斯.西摩,并在生下一个注定夭折的女儿后,和珍.西摩一样患上了产褥热。
并不能改变状况的亨利八世只能看着他小心呵护的儿子还没过十六岁生日,便死于无解的肺结核,然后因为英格兰的宗教问题,闹出九日女王事件,并且处死了一批眼睛紧盯着王位的野心家们。
玛丽小姐在爱德华六世去世后,成为英格兰的首位女王,然后将英格兰带回了曾给予她无穷力量的天主教。
为了保证天主教的薪火在英格兰的土地上传承下去。玛丽小姐在加德纳主教与西班牙大使的劝说下,逐渐疏远并囚|禁了曾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伊丽莎白小姐,但却拒绝处死这个异教徒妹妹,而是逼迫她改信天主教。
“玛丽,这十几年来,我们携手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一直都视对方为自己最信赖的人。身为您最忠诚的妹妹与臣子,上帝会证明我的清白,与我将带进坟墓的亲情。
如果你依然对我有所怀疑,那么请赐予我最为仁慈的死亡,不要让我像父亲的妻子那样,在伦敦塔内遭受恐惧的折磨。”
因为九日女王复辟事件,而被玛丽一世囚|禁于伦敦塔的伊丽莎白小姐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写了封措辞谦卑,但却没有放弃尊严的信件,并且将空白的地方划上斜线,避免有人添油加醋。
亨利八世注意到伊丽莎白小姐的署名是“等待您回信的妹妹,伊丽莎白。”
几天后,在玛丽一世的登基仪式上,伊丽莎白小姐身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站在了女王身后。
而在之后的几年里,伊丽莎白小姐都被玛丽一世关押在伦敦外的一处庄园里。
不管腓力二世如何威逼利诱,玛丽一世都拒绝杀死伊丽莎白小姐,或是将信仰天主教的苏格兰女王立为继承人。
看着自己逐渐疯狂的长女,亨利八世气愤过,叫嚷过,但却如空气般无能为力。
直到玛丽一世像曾经的爱德华那样,走向生命的尽头,亨利八世才停下无用的愤怒,悲哀又愧疚地看着这个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女儿。
毕竟他也曾无比疼爱过玛丽。
要是没有经历那可悲的一切,玛丽一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来了……”病榻上的玛丽一世趁着腓力二世回国的空隙,将伊丽莎白小姐召唤入宫。
“陛下……”伊丽莎白小姐不确定玛丽一世对她抱有怎样的情感,所以用最谨慎的姿态站在女王的病榻前,等待着她的最终宿命。
“你还是叫我玛丽吧!”看着妹妹熟悉又陌生面孔,玛丽一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冲着幔帐喃喃自语道:“我终究没成为母亲期待的女王。”
伊丽莎白小姐注意到玛丽一世的瞳孔有些涣散,于是在犹豫片刻后,坐到玛丽一世的枕头边,然后将玛丽一世揽在怀中。
就像她们小时候,玛丽一世安慰发烧的伊丽莎白小姐那样。
“英格兰就交给你了。”倚靠在妹妹肩膀上的玛丽一世回光返照地抬了抬下巴,自嘲道:“我是个软弱又不合格的君主,但是我绝不能将英格兰交给西班牙。”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伊丽莎白小姐紧紧拥抱着玛丽一世,安慰道:“您比任何人都深爱着英格兰。”
“是的,我的确深爱着英格兰,但是我也没善待她。”玛丽一世紧握着伊丽莎白小姐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不要像我一样愚蠢,也不要像我一样无能力。”
“伊丽莎白,我将王冠与人民交给你。”
“所以你要当个合格的女王……”
玛丽一世的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在伊丽莎白小姐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亨利八世只觉得如鲠在喉,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伊丽莎白小姐在玛丽一世的身体冷却后,拿走了对方常用的十字架。
“我会完成你的愿望。”伊丽莎白小姐在玛丽一世的葬礼上承诺道:“我将嫁给英格兰,并对它永远忠贞。”
“不……你不能这样……”亨利八世突然想起伊丽莎白小姐的诺言,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道:“你不能这样……都铎王朝不能断送于此。”
只可惜伊丽莎白小姐根本感受不到亨利八世的存在。
而这位无能为力的老国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丽莎白一世创造了她的荣光帝国,然后在恐惧死亡的最后一年里,趁着夜色走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室里,看着她为自己准备的墓穴。
那是一个做工精美的双人墓穴。
一边葬着去世多年的玛丽一世。
而在双人墓穴的墓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
“王国与坟墓的结合,我们长眠于此,伊丽莎白与玛丽两姐妹,等待着重生。”
亨利八世看着老年的伊丽莎白一世轻轻抚摸过玛丽一世的石棺与墓碑,吐出一句让亨利八世无比心碎的话。
“我将终结都铎家的统治。”
“也将创造英格兰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