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章 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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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和殿内。



  两位阁老拜见后,小皇帝即问:“昨日张先生病重,二位阁老可知道了吗?”



  两位阁臣闻知张居正病重之事,都流露出震惊之色来。



  张四维,申时行一起躬身道:“回禀陛下,臣不知。”



  一旁冯保将张居正的病情大略讲了一遍。



  小皇帝看了二人神色,似一点也不知情,手抚御案叹道:“先皇宾天时,下遗诏与朕指定三位顾命大臣,眼下仅余张先生一人,连张先生也要离朕而去吗?”



  殿内众官皆垂不语。



  小皇帝顿了顿道:“元辅病重,阁务不可一日无人主持,若元辅暂时无法病愈,枢务应由何人决断?诸卿可以直言。”



  殿上寂静了片刻,冯保不说话,其他官员也不愿说话。



  这时候唯有张四维出班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辅吉人自有天相,有陛下恩泽庇护,偶有小疾但想来没有大碍,据医官所禀昨夜阁老已醒来一次,依臣看说不准今日元辅就可理事了。”



  申时行亦道:“启禀陛下,臣亦以为,当务之急当明确辅之病情。”



  殿上众官员点点头,若是张居正病愈,那么在殿上所说任何的话,一个不慎,都会立即遭到无情的打击报复。吕调阳的例子大家还未忘记,当初张居正夺情时,吕调阳暂代辅之时,公然接受阁吏祝贺。事后吕调阳就被张居正赶回了老家。



  张四维,申时行混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哪个不是人精,当然说话十分谨慎。



  不过张居正若是没有病愈,那么张居正之后,权力格局如何划分,又当如何?那么今日殿上一句话,可能就决定了以后朝堂局势。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林延潮第一日任起居官,乍闻此事唯有紧闭嘴巴,做好本职之事。何况有大臣在堂,起居官也是不能向天子建言的。



  不仅林延潮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连九五至尊小皇帝也不知说什么。



  殿上寂静无声,过了许久仍是没有一人说话。



  身着二色衣,奉御的中官们手中都是捏满了汗水。



  一直到了巳时,天色已是大亮,日头照得中极殿内一片通明,鎏金的御座夺目光,小皇帝手扶御座上不语,众臣们垂盯着地上地上金砖。



  突然殿外皂皮靴擦地声,打破了寂静。



  一名太监疾步赶至中极殿禀道:“陛下,张府太医传信,今日早起元辅再度病重!”



  此言一出,如巨石投湖,群鸟乍惊。



  中极殿内不知为何嗡嗡有声,殿中之人不由脚步轻挪,袖擦袍服,额头拭汗。



  小皇帝只觉得一阵眩晕不由以手扶额,冯保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对这名太监道:“你立即转告太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元辅之命,若是不能,撑个一时三刻,若是不行,留下几句话来也是好的。”



  “是,宗主爷。”禀告的太监立即领命而去。



  看来张居正是真的病危了。



  此刻殿中局势翻涌,有几缕呼吸突然沉重。



  中极殿若有寿命,那么可知眼前这一幕在历史长河中,早就见识过不知多少次。



  小皇帝颓然坐在御座道:“各省清账田亩还未报上,变法之事未得全功,张先生怎么能在这时候倒下。”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众臣一并道。



  小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道:“大伴,这几日阁务由次辅暂署,申先生辅之,你以为如何?”



  冯保看了张四维一眼,然后道:“陛下,内臣以为次辅,申时行当然可以称职,但张先生不在位,国事又如此繁重,不是一两位阁臣可以肩挑,内臣以为可增补阁臣,协理枢务。”



  张四维,申时行都是抬起头来,没料到在此关头,冯保是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了。



  小皇帝疑道:“增补阁臣,此朕一点准备也没有。大伴心底可有人选?”



  冯保道:“陛下,内臣以为增补阁臣为当务之急,应选陛下可以信任的大臣入阁,臣以为礼部尚书潘晟,三朝老臣,休休有容,庸庸有度,吏部左侍郎余有丁恭谨治平恕,无凌人之气,增补二人入阁可谓实至名归。”



  冯保此举简直是图穷匕见啊。



  冯保与张四维素来不睦,若是由张四维出任辅,那么难保高拱之事不会重演。



  内阁辅与司礼监太监,一个是外相,一个是内相,若是两个人意见不合,其结果一定有一人走人的。



  张居正若是在辅位上病逝,那么继任必定是次辅张四维,故而冯保提出增补两位阁老入阁来分权,钳制张四维。若内阁不和,就无法与司礼监抗衡,那么冯保不仅权势不减,反而更上一层楼。



  这一招与当年张居正回乡祭拜其父时,临行前突然向万历皇帝提出增补申时行,马自强入阁的用意是一样的。张居正就是怕自己回乡的几个月内,次辅张四维权势独大,故而用此分权之术。



  大明内阁的政治斗争传统,就是辅永远要防着次辅一手。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张居正斗高拱,次辅干掉辅的血案比比皆是。但辅虽要防着次辅,却又不得不拉拢次辅。



  这就好比皇帝和太子的关系,次辅是辅接班人,辅终有退位的一日,自己的子孙家人,家族富贵,都要靠次辅来照拂着。所以两相权衡下,若辅能指定自己信得过的‘自己人’担任次辅,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林延潮料想冯保这么说,张四维脸色绝对不太好看。因为冯保此举一来分权,二来补入阁臣不是自己人。



  张四维利益损害的最大。张四维当了辅后,必须与两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同床异梦。



  至于申时行心情也是必然不舒爽,因为指定内阁入阁人选,虽自己说了不算。但最好是由皇帝,司礼监太监,内阁大学士三方共同指定。冯保决定增补阁臣,绕开了张四维与申时行。申时行将来当辅的那一天怎么办。



  以余有丁,潘晟二人而论,林延潮替申时行想来,余有丁也就罢了,毕竟是老师的同年,当年并为三鼎甲之一,而且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双方是老交情。而且余有丁也是出名的老好人,他入阁申时行绝对没有二话。



  但潘晟此来插一脚是怎么回事,潘晟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余有丁和申时行是四十一年的进士。



  就科名而论,潘晟比二人高七科,按照翰林院的规矩,申时行,余有丁见了潘晟都要称一声晚生,而不是侍生。故而潘晟入阁后必定是三辅,又不可能甘心居于申时行之下,如此申时行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搁一把刀。



  既是对方亮剑了,张四维也是不甘示弱地反问:“敢问冯公公,你说请增补潘,余两位阁臣,不知是一己之见,还是与他人商议过了?”



  冯保笑着道:“当然不是咱家一人的主意,而是咱家与元辅两个人的主意。”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内相外相,一个票拟,一个批红,两个人的一致意见,就是最高决定。



  眼看此刻张四维唯有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哪知张四维笑道:“有冯公公之举荐,潘,余两位当然是可以胜任,待廷推之后,就可补入内阁。”



  张四维面上是允了,但实际没松口。



  廷推流程于廷议差不多,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出缺,由廷臣参与投票,最后再由天子圈选。张四维的意思,潘,余两位入阁不入阁,咱们廷推上以众廷臣投票多少,再作分晓。



  冯保闻言笑了笑道:“内臣以为,可依张次辅之见。”



  冯保出乎意料地没有与张四维争执,因为张四维明允暗阻之事传出去,必是得罪了潘晟,余有丁二人。



  这样潘晟,余有丁二人,就更倒向冯保一边。冯保自是乐见其成。



  但纵然得罪人,张四维这时候也不能做软脚虾,若冯保顺势在御前通过此议,那么意味着张四维直接被打趴下了,以后就算当了辅,也要受钳制,处处受气,如此唯有走人。



  小皇帝点点头道:“就暂时如此。”



  此刻申时行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无论增补阁臣,还是由谁处置枢务,都该元辅醒来再作决断。眼下元辅既是卧病在床,不能理事,臣斗胆请陛下辛苦几日,于文华殿总揽圣裁一切奏章,内阁阁臣与司礼监在文华殿里侍班,以备顾问!”



  满殿之人这一刻对申时行都是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神色来。



  原来申时行一直隐忍不,但此刻突然一鸣惊人。



  林延潮则是垂下头,嘴角勾起,笑意一抹而过,然后在起居册上一笔一笔的记录着。



  方才殿内的局势是,因张居正缺位,面对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冯保与张四维,一位司礼监内相,一位将来辅,正你争我抢,明争暗斗呢。



  申时行本尚没有染指的资格,但他态度又举足轻重,既是不属于他,倒不如推给了天子。



  有作为不如没作为来的好。



  就在这一刻,冯保,张四维几乎同时道:“臣以为申阁老之见可行!”



  小皇帝闻言一怔,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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