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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
面对赵青衫的询问,赵风一时犯难,无从回应。
沉吟片刻,赵风反问道:“你认为神仙是什么?”
“神仙自然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就像老爷刚刚那样,抬手之间就能有风水为护,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赵青衫一脸崇拜地望着赵风,那眼底潜藏着些许担忧。
“那我可不算是神仙,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天下可是有无数比我强的高人,那些高人尚不敢以神仙自居。”赵风摇头道。
“老爷就是青衫心中的神仙!”赵青衫跪坐在木床边上,仰起头望着坐在床边的赵风,自从她发现自己容貌恢复正常后,开始不畏惧抬头,看她逐渐有了自信,赵风也是欣慰。
“老爷,你会活很久吗?”赵青衫突然间发问道。
“嗯……应该能活几百年。”赵风点点头,他也不确定自己在修者这条路上究竟能走多远,但如果能安然苟活,以现如今的修为,活个五六百年不成问题。
“那……在青衫死之前,可以一直跟在老爷身边吗?”
那声音飘忽而来,是满心压抑不住的不安。
赵风沉默良久。
“恐怕不行。”
“为什么?”赵青衫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此时因激动而搭在木床边沿,跪坐的姿势稍微上抬,语气中更是慌张。
“因为……我要回去的地方很远。”赵风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终究要面对此事,长痛不如短痛。
“有多远?”赵青衫不甘心。
赵风想了想,为了让赵青衫死心,他说道:“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
“只要有路,青衫愿意舍命追随!”
赵青衫不懂天涯海角,甚至在她的主观理解中,甚至分不太清天地之别。
也许天涯在地角的尽头?
她不清楚,但懵懵懂懂之间,也能理解这段距离不会短。
但只要有路,倾尽一生,也要抵达!
赵风看着床边的人,她眼中坚定不移的信念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绚烂的光芒,令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可赵风无奈,只得忍痛,狠心将那抹光捻灭……
“太远了,你到不了的。”
“青衫可以跑着去!”
“跑也到不了……”
“那驱车驾马?”
“到不了……”
那烛光忽明忽暗,映着痴迷。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到?老爷,你教教青衫!”
赵风面无表情,双眼微微一合,开口道:“我自未来而来,你我相隔的是时间。”
“什么是时间?”
“春去秋来,时不相待。”
看赵青衫仍是一脸迷惘,赵风继续道:
“岁月如长河,奔流不息,不可抗拒。”
“你始终在上游,我始终在下游。”
“你前进一年,我也前进一年,你我之间,永远隔着一段不变的时长。”
“这样,你明白了吗?”
赵青衫双眼瞪大,努力地去理解赵风所说的话,直至眼角的泪痕干了,她才张张嘴,惊喜道:“是不是青衫活到老爷出生的未来,就可以与老爷重逢了?”
赵风一愣,点点头。
“老爷!青衫可以等!等到老爷出生!只希望老爷不要嫌弃青衫……”赵青衫一想到自己可能要等到二十几乃至三十几年才能等到赵风出生,到时候的自己青春不再,还有机会常伴赵风左右吗?
赵风低下头,不敢去看赵青衫的眼睛,继续道:“你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老爷,到底要等几年?四十年?五十年?青衫可以等!哪怕是在死之前见到老爷出生,青衫此生也是无憾!”赵青衫重拾希望,抓着床沿的双手不自觉地发力,指峰泛白。
赵风张嘴,道出无情:“两千五百年。”
赵青衫双眼黯然,她嘴巴微张,只觉嗓子干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屋内一片死寂,赵青衫重新坐回去,双手勾着床沿,额头搭在手背上。
这烛火暗了,青衫背部无声耸动,良久良久,才听闻一声细不可查的哽咽声,伴随着泪水落地的啪嗒声响,无奈地传出:
“两千五百年……太长了……”
“老爷……两千五百年太远了……青衫怕是活不到那时候……太远了……呜……真的太远了……”
是啊,太远了,远得遥不可及。
可明明人就在跟前,近得触手可及。
两千五百年,会有多少王朝更替?多少生灵轮回?多少恩怨生灭?
她赵青衫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跨越这两千五百年的岁月长河?
这段阻隔,令她绝望。
看着赵青衫哭得这般身心俱疲,赵风满心不忍,悄然在脑海中向红叶询问道:“红叶,我可以带这个时代的人回到现代吗?我只带一个……”
“可以,但没有意义……每一个生命自诞生起,身上便留有属于时代的印记,你可以将这层印记理解为现代定义的生产日期,生命的陨灭是过了保质期,而在你将这个时代的生命带到现代的瞬间,时代印记不会改变,这个生命被时间认定为过了‘保质期’,会瞬间在你面前老去,并化作灰烬,甚至可能连灰烬都留不下来。”
红叶的回答让赵风放弃了强行带走赵青衫的想法。
回到当下,赵风眼中盖不住怜悯之意,他开口道:“虽然会分开,但你仍是赵青衫,今后为自己而活,难道不好吗?我在离开前,也会帮你达成一些目的,无论是想要富甲天下,还是问鼎九州,以我现在的能为,都可以做到。”
赵青衫保持动作,头部摇晃,哽咽道:“不好!青衫不要什么富甲天下,更不要什么问鼎九州!青衫不要为自己而活,青衫之名、青衫之命,皆是老爷赋予,青衫一无所有,唯有老爷一人,若老爷不在了,青衫活不下去的……”
赵风一阵头疼,只能咬着牙继续劝说道:“赵青衫没了赵风,难道就不是赵青衫了吗?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为什么不能试着遵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着?为了别人而活,舍弃自尊,难道不会觉得委屈吗?给自己一个做主的机会,不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没有老爷,青衫就不是青衫!附庸品也好,舍弃自尊也罢,青衫的心意满满的就是老爷,再塞不进任何东西,难道这样的青衫不可以是青衫吗?”
赵风愣住了,他发现自己对赵青衫的要求,是以现代人的思维作基础,也是因此,他对赵青衫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奴性,抱持着怜悯之心,他一直认为怀有奴性的赵青衫是不具备拥有完整自我的,至少是不完全的自我。
但现在看来,真的是如此吗?
就像赵风要求赵青衫为自己而活,这是赵风希望强加给赵青衫的活法。
反观赵青衫,她选择为别人而活的活法,难道就不如赵风想要附加给她的活法吗?
难道眼前这个被阻隔在两千五百年之外的赵青衫,就不是赵青衫了吗?
赵风突然自惭形愧,他发现自己眼中的怜悯完全是一种傲慢,是现代文明对古代文明的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这种傲慢几乎是在他自身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衍生出来的,直到他意识到的时候,才为此感到脸红。
赵风眼中的怜悯变了,变成了怜爱,他没办法对眼前这个人铁石心肠,可是他虽然是散修,终究也是凡人,时间的阻隔,他如何能说跨越就跨越?
“唉……”
赵风长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赵青衫的头,无奈道:“我也无可奈何啊……就算带你修真,多活几百岁倒也不成问题,但两千五百多年的间隔,我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况且,就算真的有机会修到那等境界,总不能让你为了区区一个我,苦等两千五百年吧,这其中的艰险更是无可预料……”
忽而,赵青衫梦地抬起头来,她泪眼朦胧,哭得连鼻涕都一并流出,伴随着抽泣喘息而冒泡,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赵风苦笑着从灵元界内取出一块毛巾,为赵青衫擦掉泪水和冒泡的鼻涕,毛巾翻个面,又将泪水浸湿的几缕发丝擦净。
“老爷,教青衫修真吧。”
“青衫为老爷修真,多少孤寂、多少艰险,只要能再侍奉老爷左右,青衫都愿意承担!”
那双眼中,坚定如火,纵然日月,亦显黯然。
还在眼眶内流转的泪水挣脱下睫毛的托举,眼看着就要滑落,赵风伸出右手托住赵青衫的脸蛋,以大拇指接住泪珠,并微笑着应答道:“好,教你。”
是夜,赵风、赵青衫同床对坐,传授修真常识。
在确定赵青衫要修真之后,赵风心中有了一层想法,所以,在传授根基功法的时候,选择了《蜕变功》。
一整晚的时间,赵风从玄元界内引导出近百道五行灵气,供给赵青衫感应,一方面确定了她没有五行灵体,另一方面也印证她在修真方面的天赋相当平庸。
直至天明,赵青衫也没有感应到丝毫的灵气,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
“没关系的,你只是不熟悉这其中的法门,况且,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展开灵气修炼,以武修入门,同样可以循序渐进,最终步入修真门槛。”赵风鼓舞道,其实以灵元界内的资源储备,再加上他亲自引领,是有把握让赵青衫入修真的。
赵青衫点点头,收拾起心情,去给赵风准备早饭。
龙渊城,经历昨晚一战,城门大损,其中有一块缺口还是赵风所为,当时是为了灭杀三个卧在城墙上的狙击手。
城门外的小村落更是空荡荡的一片,短时间内,那些外来的商人都不太可能来城外摆摊了,毕竟现在的龙渊城已经算不上安全。
简单吃过早饭,赵风两人终于有机会进入龙渊城,主要是昨晚死伤惨重,现如今卫兵都在抢修城内的重要建筑,短时间内没有门限。
踏足城内,赵风以罡威压制灵威,完美混迹于人群之中。
城中居民大多在修补自家受损的居所,即便是城内市集也少有摊位。
赵风在一间铁匠铺前停下,稍微想了想,便往店铺内走去,赵青衫紧随其后。
“买兵器还是农具?”店主上前询问道,眼神中带有几分警惕。
“买兵器……青衫,你选一把趁手的兵器。”赵风环顾店内墙壁上,挂着刀剑、枪矛、斧钺等兵器。
武修的法门不少,不只是八荒武脉,赵风想要根据赵青衫自身的选择来做调整,反正他的功法库存也不少,即便没有合适的,也可以在仙谶魔录上定点搜索。
赵青衫稍微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赵风持剑御敌的风姿,当即说道:“老爷,可以选剑吗?”
“当然可以,店家,劳烦取一柄剑试试手。”赵风对此也不意外。
那店主取下一柄青铜剑,三尺长、三指宽,做工一般,款式平平。
赵风接过那剑,三四十斤的重量,有些偏厚。
“你试试看。”赵风单手两指夹着剑刃,将剑柄递到赵青衫面前。
一旁的店主看到这一幕心头暗劲:两指夹住一柄将近四十斤的青铜剑,眼前这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定非凡俗。
赵青衫双手抓住剑柄,随着赵风一点点放开,她吃力地抓着剑柄,让剑尖朝下,抵在地面上,稍微提一口气,缓缓将剑举高五六厘米,憋着气对赵风说道:“老爷,青衫可以……”
四十斤,相当于一袋大米的重量。
以女子的体魄来说,能将一柄四十斤的青铜剑独力抬起,已经不算差。
赵风上前接过青铜剑,摇摇头道:“这柄剑不适合你。”
赵青衫听罢,眼露慌张神色,一把按住剑柄,用渴求的目光望着赵风,说道:“老爷……”
“穷力举重,不能为用。”
“你光是举起这柄剑,已经是耗费全身的力气,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无法将这柄剑纳为己用的,我是打算为你寻找一柄趁手的兵器,不合适便换掉,没必要逞强。”赵风解释道,随手拍了拍赵青衫的头,这个动作也的确让后者放下心来。
“店家,我可以定制一柄剑吗?”赵风随口问道。
“当然可以,大人对剑有何要求?”店家语气恭敬。
“剑宽由三指缩至两指,剑柄单手持握即可,尽量将整体的重量控制在二十斤左右,也就是两百两的重量,按照这个标准,大概多久能取剑?”赵风询问道。
“这……如果大人着急的话,最快傍晚就能取剑。”店家算了算,给了个大概的时限。
确定了时间,又交了十环的定金,赵风两人转身离开,这一转身便看到一人站在店外,正是铸者。
“小友,昨夜匆匆辞别,若有冒犯,还望见谅。”铸者上前致歉道。
“事有轻重缓急,可以理解……不知城内情况如何了?”赵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唉,胜邪剑被那群歹人损坏,城主·常勇侯率兵御敌,此时重伤病危,这龙渊城恐怕是守不住了。”铸者苦叹一声。
赵风沉默不语,如果龙渊城现如今的处境被开山邑知晓,的确很可能直接被攻下。
就在此时,赵风忽感一阵恐惧袭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眼瞪大,左右寻找着恐惧的来源,却根本摸索不到源头。
“救他……”
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赵风的意识黑海中炸裂开来,那股冰冷犹在玄冰寒气之上!
“谁?是谁!”
赵风意识遁入黑海,环顾四周,遍寻不得声音本体。
此时,一道火红的小身影一跃而上,落在了赵风的肩上,正是红叶。
“那道声音,就是这个时代的意识,你也可以理解为这个时代的因果主干,因为你帮祂驱逐了入侵者,而今取得了与祂交谈的权限。”红叶解释道。
“时代意识?”赵风一愣,他可从来没想到时代竟然会有“意识”。
“救他……”
又是那两个字,赵风不解,对着虚空质问道:“救谁?”
忽而,一道意识传入,赵风窥见龙渊城·城主府主卧之内,一名青年卧床不起,正是常勇侯·姒勇!
“要我救他?这常勇侯难不成是什么关键人物?”赵风皱了皱眉头,依旧不解。
“你看他的因果数值,自然就会知晓原因了。”
红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风通过那道意识画面,窥见姒勇的因果数值:
八百六十七万七千三百四十一!
赵风倒吸一口冷气,可算是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姒勇这一次的受伤完全是意外,他原本会作为常勇侯,在这龙渊城一战成名,与开山邑对垒三十七载,十三次破入护山城,止步山中城,一生杀敌近千万,一旦他死了,将有庞大的生灵因果脱离原本的轨迹,而这些本该死去的生命,会带着本该断掉的因果,继续在主干因果上吸收‘养分’生长,必然会对后世造成大量的篡改和影响。”
“所以,时代意识是希望姒勇活下来的,但祂却不能直接干涉生灵的生死,唯有你,有资格与祂对话,得受时代意识的请求,虽然这个举动对你而言也有益处,但时代意识仍愿意为你抹除二十天的所有因果波动。”
“也就是说,包括你现如今身上的因果数值,一并清空,并在接下来的二十天内,你的所有杀戮、救赎都不会产生因果波动。”红叶解释道。
“我还是不太懂……既然时代意识可以抹除我造成的因果波动,怎么就不能抹除掉姒勇的因果波动,或者,找个人替代他?”赵风仍是无法彻底理解时代意识的用意。
“与姒勇那八千六百多万的生灵因果相比,你二十天能造成的因果波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此之前,我们是遵照时代意识的规则去规划因果数值,而现在,代表规则的时代意识自己站出来要为你修改规则,这是前所未有的特例,并不是说时代意识就没有其他的处理方法,只是其他方法所需时长难以捉摸,再加上你赶走了入侵者,这也算是时代意识的一种回报方式吧。”
“救他……”
时代意识的声音再度传入,赵风稍作沉吟,决定接受这份“委托”。
现实,赵风回过神来,对铸者说道:“我能救姒勇,劳烦铸者代为引荐。”
……
半日之后,赵风回到城外木屋。
姒勇在药血的效用下恢复正常,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赵风本想直接辞别,却耐不住姒勇盛情,便留下吃了一顿饭。
屋内,赵风正在引领赵青衫学习太极真意,这一门技艺对暗劲、明劲的领会有莫大助益,算是为后者的武修之路筑基铺垫。
赵青衫的修真资质虽然不高,但学习能力着实不弱,跟着赵风推衍了三个轮回的太极真意,便能自行推衍,虽然还没达到神形兼具的地步,但至少已经摸到太极的形了。
看着赵青衫一遍一遍地退沿着太极真意,且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推演得更加接近完美,赵风似有所想,当即到附近取来两根笔直的树枝,将其中一根交给了赵青衫。
“接下来,我演练一套剑法,你用看的,不要跟着学,记住!我只演练一次,然后换你来。”赵风说完,开始演练那套杀人剑法的图形剑路。
赵青衫双手抓着树枝,一双眼睛追着赵风的动作,因为赵风说过只演练一次,所以她看得尤为认真,甚至没注意到铸者已经来到木屋之外。
直至179道图形全部推衍完毕,赵风手中的树枝在推衍最后一道剑路的时候,难承剑威,直接断裂。
“该你了。”
赵青衫点点头,她学着赵风的动作,单手持握树枝,开始照着记忆中的剑路演练。
起初,演练的速度还很慢,细节也明显有所缺漏,花了三倍的时间才演练到最后一招,结果在她旋身而起的瞬间,没能成就剑法威势,随着双腿离地,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
赵风上前,伸手揽住赵青衫的腰,将其拉到怀中,稳住了身形。
“老爷!”赵青衫看着近在咫尺的赵风,只叫唤了一声,便感胸口小鹿乱撞,忍不住胡思乱想,什么杀人剑法,一瞬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错,虽然细节差了点,但整体的路数是正确的,再来一遍,不要着急。”赵风随手抓了抓脸,主要是赵青衫刚刚叫唤他的时候,那气息吹拂在脸上,有些细微的刺挠感。
两人分开,赵青衫重新演练剑法,她只感自己脑袋空空,剑法路数都记不起来,可随着她尝试推演剑法,却发现那套剑法就好似化作了肌肉记忆,开始流畅地推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