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崇文疯狂了,徐义就是魔怔了,崇文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天还没亮,大康水手徐义就发疯了,他冲到村里的米库,把锁匙砸掉,撕心裂肺的让村民领大米,还打伤了几个由良村海贼。他野兽一样吼叫,闹得鸡犬不宁,总兵顺带着几个人都制他不住。
崇文的天堂太短暂,他披上中衣冲出舶长舱,顾不上鲶鱼仔冲他挤眉弄眼。入娘的,村里一片骚乱,崇文还以为遭到了细川水军的突袭。
等他跳到码头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打着火把向海港涌来,群情激愤,哭喊一片。远远看见白杰拖着徐义朝海滩走来,一个仴女哭天抢地的撕扯着徐义,要把他抢回去。
崇文赤着脚,手提大刀站在海滩上,一声断喝:“都入娘的给爷爷闭嘴!徐义,你过来!”
徐义连滚带爬的扑到崇文面前,那个村中仴女死死拉着他,也跪到崇文脚下。大群村民和海贼向前涌来,似乎要抓住徐义讲些道理。来财牛把大斧往海滩上一剁,野兽一样咆哮起来,眼珠子都是红的,哪个还敢向前。
徐义说出了一句让崇文崩溃的话:“大出海,我求求你了,让我娶了这个女人吧,咱龙王岛不多这一双碗筷吧。”
崇文借着火光打量这个仴女,和他见到的所有仴女没有任何不同,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头发蓬乱,小的像个蚂蚁,半分姿色也无。徐义是发了疯了,着了魔么,这个仴女有什么魔力,让徐义这样铁铮铮的汉子发了狂。
他拉着徐义的臂膀说道:“阿义,你是龙王岛众,是我的异姓骨肉,你就是要仴人将军的老婆,我也会给你抢来,送到你床上。可是你。。。这是为何啊。”
徐义垂泪道:“大出海,这些人太可怜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世上哪有如此欺侮人的。”
崇文说道:“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谁敢欺侮你就是跟龙王岛过不去,我把他碎尸万段。”
徐义说道:“不是欺侮我,是欺侮别人,这不平我实在看不下去,我心里疼。。。”
崇文忍了又忍,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到底入娘的出了什么事。”
徐义直起身,大声说道:“我喝的烂醉,这女人的丈夫把我拉到家里,命她侍寝。折腾到半夜,这女人昏了过去,我慌了手脚,不知这女人怎么了。
她丈夫闯进来,说这是饿的,我慌忙出去找到村头,给她打了一碗鱼汤,这才救过来。这女人醒来以后不停的说,我听不懂,就把徐海找来,这才知道人间有如此之苦。”
崇文问道:“她说什么?”
徐义边哭边说道:“她说她祖祖辈辈种大米,可她这一辈子就没有吃过一口米饭,大米都被地头、守护征去了。我问她以何为食,她说就是野菜,或者是萝卜,他们的腌萝卜比拇指粗不了多少,这岂能吃饱。
或者是男人打猎捕鱼,如果没有渔获就只能饿着。昨天她男人出海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三天了,就在昨天她丈夫出海不久,她的孩子饿死了。。。可是他男人打了败仗,什么食物也没有拿回来。她实在饿的狠了,又要陪我睡觉。。。”
崇文双目微闭,不停的摇头,世上还有如此惨事。。。
徐义继续说道:“我大声喝骂她丈夫,那海贼说村里人都是这样。。。大出海,若你是我,能忍耐这等恶事么!
我冲出那院子,找到了米库,要开仓放粮救助村里的百姓。黑灯瞎火有几个家伙冲上来就要揍我,被我打倒几个,他们人越来越多,我们的人也赶来了,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这女人的丈夫要用弓箭射我,这女人拼着性命拦住他,你来看。。。”
徐义扯过那女人让崇文看,果然身上有箭伤,只是她男人饿久了无力,伤势轻微。
徐义眼睛都红了,大声说道:“大出海,世上再没有为我舍命的女人了,她为我受了伤,我脑袋一热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们打发了性,把她男人打倒在地。我问他,我要娶她老婆,他从是不从。他说只要能让他老婆吃饱饭,就让我带走。这时候总兵顺带着人来了,把我们都绑了,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并非是我酒后滋事,是我心里难受,我难受啊。。。”
崇文哑口无言,一时竟然有些茫然。旁边早惹恼了二出海,刘关一脚把九鬼隆良踢倒在地,厉声喝骂:“直娘贼!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百姓么!你给我们吃熊掌章鱼,可是你的百姓们如此之苦,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你还是人么!”一边骂一边猛踢。
头发蓬乱的浓姬大声喊道:“二出海殿下,你不要这样,你会打死他的!”
九鬼隆良满头满脸都是血,只是捂着头不停的翻滚躲闪,却一声不吭。九鬼家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哪个敢上前劝阻。
崇文心中一样充满了愤怒,恨不得自己也要上前踢上两脚。
浓姬扑上去死死抱住刘关的腿,大声喊道:“二出海殿下你不要胡闹,你问问隆良一年能吃几顿大米。。。那都是给守护大人、管领大人上缴的啊。大米是武士的俸禄,全仴国哪里有农民吃上大米的,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崇文大步上前,一脚把刘关踢到一边,弯腰扶起九鬼隆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甘心你的百姓这么活着么?”
九鬼隆良坐起身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沉声说道:“我相信龙王岛,我相信大海会让我们远离困苦,九鬼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出海殿下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崇文一指那仴人村妇,说道:“那么她该如何?”
九鬼隆良说道:“只要她丈夫肯签和离状,她就是你们的人了。”
崇文转过身,向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喊道:“不管你们是由良村的村民,还是坊津町的海贼,还是熊野滩的男人,还是大康的战士,你们愿意跟随滚海龙王旗,用你们的性命和幕府权贵战斗到底么!”
侬姬大声翻译着,清脆的声音蕴含着无尽的愤怒。
“のように!”雷鸣般的回答。
侬姬看着崇文,轻声说道:“在仴语中,愿意就是希望的意思。”
崇文知道细川水军人多势众,船大兵精,他对桦山和九鬼家的乌合之众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些穷的叮当响的家伙是典型的贼寇,欺软怕硬,心理极其脆弱。又想狠捞一票,又随时准备跑路,一旦遇上细川水军这样的硬茬子,铁定一触即溃。
新航线最后一道难关,如同一块巨石横亘在他面前,让他感觉不可逾越。尽管在别人面前他表现的信心满满,实际上他内心非常犹豫,他曾经认真考虑过由良湾,把这里变成新航线的终点有很多好处,至少可以避开大阪湾那些海陆土豪。
但是由良天生的劣势也让他望而生畏。
由良湾处于仴国东部,远离最繁华的京都和近畿地区。而且陆上交通不便,如果要进入繁华平原地带,还要通过熊野古道翻越和歌山。而日本恰恰是一个既缺乏牛马大牲畜,也没有重型车辆的国度,对于大宗货物来说,这条路等于没有路。
堺城则不同,他距离京都很近,且一路都是通衢大道,康货可以迅速从港口流向财富之区,变成让所有人垂涎的金银。堺城另一个优势也是由良湾不能比的,它是全仴唯一一个纯商人自治的商城,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势力,也不属于幕府。
这个地方位于河内国、摄津国、和泉国三个近畿令制国的交界之处,最初是由三国行商人建立的贸易集市。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濒临大阪湾,是天然海港,很快发展成了商业城市,而且是自治城市,由堺城最大的商人组成十人会和众管理。
堺的钱货太多,所有仴国权贵都垂涎欲滴,却谁也无法掌控。因为谁掌控这里,就会遭到所有人的一致反对,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即使是将军或者天皇,也不敢捅这个马蜂窝,所以堺城就成了一个奇葩的存在。
当然,不能掌控堺城并不等于不能分享堺城的利益。堺城周边三国也因为庞大的钱货流通成为仴国最富庶之地,而且只要占住这里,即可以随时进京上洛,又就有了进军堺城的跳板。所以,围绕堺城周边的近畿三国也在不断上演着血腥厮杀。
直到角根家建立幕府,游戏规则改变了,只有成为幕府最顶级权贵,才可能得到这三国。如今这三国的守护,无论哪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
摄津国守护佐佐木道誉,是开创幕府的元勋,角根尊氏时代硕果仅存的耆老。和泉国守护大内义弘,仴国八国守护,是幕府之外最强大的大名。河内国守护,是幕府执事细川赖之。而前任河内守护,正是幕府前任执事斯波义将,因为政治上失势,斯波家丢了执事职务,也丢了至关重要的河内国。
幕府主要通过三大机构管理66令制国。侍所,是幕府的军事机关;政所,是幕府的行政机关;问注所,是幕府的司法机关。在这三大机构之上,还有一个总管军政的首领,称为执事,是将军之下第一人。在大康,执事被称为丞相。
三大权贵互相牵制,反倒谁也吞不下堺城,崇文把康货运到堺城,不用担心任何人的抢夺。而在由良湾则不同,这里是纪伊国,在纪伊国守护大内义弘的直接掌控之下,若是把货物送到这里,会被大内义弘吞的渣都剩不下。
把由良湾变成康仴贸易中心的想法最终被崇文否定了,只有向堺城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