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府邸,楼阁台榭重叠相掩,好似一座建在山林的奢华道观。
妩玥行在后面,从檐廊望去,便见远处凉亭里有两人相对而坐。
“国师,人已带到。”
奉境背对于她,与他对坐的人最先抬起了头。
男子生得丰神俊逸,眼眉间有一种厌世厌俗的冷漠。
他垂下眼眸,轻笑道:“国师怎地把人带来府上了?”
奉境不语,只悠然下着棋。
“本王看她,倒是欢心……若是本王赢了这一局,国师将人赠于本王,如何?”
奉境深眸轻抬,淡然而语:“祁王殿下怕是受不起?就算我愿意给,皇后也不会接受吧?”
妩玥缓缓抬眸,看向那人,唇边染上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祁王……郦星朝,秦皇后的独子。
郦星朝再而看向她,眸中笑意渐深。
“本王都敢要,还会惧吗?”
奉境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眉。
“国师仁慈,定然不愿拿他人做赌注,殿下又何必为难?”妩玥忽而开口,“殿下既要坚持如此,那便与妩玥下吧?”
他放下了刚拿起的棋,微垂的眼眸掩着笑意。
郦星朝亦是把手里的棋子放了回去。
“好啊!”
奉境随即拿着玉樽起身而去,背靠着朱红倚栏,双臂放在栏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酒樽,披散的长发也落到了栏外。
完全不似一个出世之人,更像是一个酒色之徒。
妩玥落座,两人便开始了这场赌局。
棋下至一半,郦星朝俯身布棋,却突然被她喊住。
“殿下不要动,有东西跑到了您肩上。”
妩玥说此,便也俯下身,伸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扫着。
而一旁若无其事的奉境,则看到了从她手中爬出的蛊,随之,另外几只从郦星朝的衣角也往上爬去,跟着其肩上的蛊虫相继进入了他的耳道。
妩玥侧目看向郦星朝,极近的距离,他能看清那尽显风情的眼眸,似是染了胭脂,淡淡的红晕开在眼尾,让人一时晃了神。
她随即垂下眼眸,退回了原位。
郦星朝也回过了神。
可后半局,他只觉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扰乱自己的思绪,让他无法平静。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输给了妩玥。
“祁王殿下承让了。”她淡笑而言。
郦星朝唇边含笑,眼眸微眯起,轻轻点了点头。
他随之起了身,与奉境辞别离去。
妩玥转而看向那渐渐走远的身影,一只酒樽忽而疾速飞来,她迅速反应,往后仰去,躲过一击。
玉樽飞向梁柱,破碎四散。
她怒目而视那若无其事的人,奉境则依旧悠然地走来。
“太子内力极弱,才会让你在短时间内侵入他的心脏。”他无关痛痒地说道,“但他们都有内力护心,你的蛊毒无法攻心。”
妩玥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无法攻心,但可以消耗内力,蛊毒消耗的内力,恢复的时间将会一次,比一次长……”
她的话音未落,下颌就被强制挑起。
奉境眼眸微垂而打量着,轻叹息道:“这张脸,下起蛊来,倒真是方便。”
妩玥神色微暗,妩媚的眼眸浮上厌恶时,也格外冷然疏远。
她决然挪开了下颌,低下头把玩手里的白棋。
“不要试图动他。”他的语气亦是冷淡,“祁王身后有国相和皇后,不是你能动的。”
“明王还有安世侯呢……”她随之抬眸,声音轻柔道,“不是不能动,而是扰到国师了吧?”
奉境沉声笑着,俯身拿起案上的玉壶,随即回身走出了凉亭。
而后,妩玥就被安排到了药房里,她每日的任务便是跟着药房里的几名阿婆,搬药材、拾药、晒草药。
“小姑娘,来吃点心,稍作歇息。”
领头的阿婆给她递来了几块点心和一杯凉茶。
妩玥放下怀里的篮筐才接过:“谢谢阿婆。”
“阿婆?”老妇面露惊讶,“你是外地人?”
她轻愣了一会儿,才点头应答:“嗯。”
老妇轻叹了口气,忽而同情起她来。
“是一个人来洛京的,还是同家人一起?”
“……一个人来的。”
两人都沉默了。老妇又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安慰她,便忙去了。
妩玥塞进了半块点心,却味同嚼蜡,但她也只能就着茶水咽下。
而明堂上,空悬的太子之位再搅起了波澜。
“太子尸骨都未寒,你们倒是急切……”
郦洲脸色阴冷,即便是淡如平常的语气,也让一众朝臣大气不敢出。
除了国师眉目如常,国相秦则远亦如是。
“国师,朕想听你如何说?”
奉境似是思忖有虑,直至郦洲提醒他不必忧虑,才开了口。
“臣以为,再立太子一事无需急忙,一来先太子尸骨未寒,这到底是不合事理,二来陛下正值壮年,立太子……也并没有各位大臣说得急迫。”
秦则远势要反驳,被郦洲突如其来的眼神制止。
“国师说得正合朕意,立太子一事日后再议。”他双手撑着膝起了身,“那便退朝吧。”
众人齐声行礼恭送。
奉境拂袖踏出了明堂,秦则远伫立原处,神情掩在暗里。
彼时,已是初秋,入夜渐微凉。
明王府里,虞夫人又一次被关进了柴房,曾经的纤纤玉手,而今因常年泡在水里,红肿溃烂。
“砰!”
随一声巨响,门被重重踢开。一个满脸肥厚的嬷嬷走进来,把碗里的剩饭剩菜倒在了满是泥尘的地面。
“夫人用膳吧。”她不怀好意地笑道。
虞拂霜双目尽是血丝,望着那泥尘里的饭菜,咬紧牙槽。
那嬷嬷冷笑警告:“夫人用膳吧,否则老奴就亲自侍候你吃。”
女子应声爬去,连着泥土把饭菜捧起,可迟迟没有动。
“吃呀!”嬷嬷似是不耐烦了。
虞拂霜抬眸望向她,牙关咬得更紧,随即把手里沾满泥土的饭菜扔向妇人的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她忍着膝上的伤起身,狠厉回视,“不过是条郦明辞养的看家犬,当真把自己当主人!”
妇人抹去脸上油腻腻的饭菜,气得脸色铁青。
“一条丧家犬也敢反抗!”
她抄起一旁的木柴,重重鞭打在她背上,虞拂霜脚下失稳,双膝跪地,再次撕开了膝上的伤口。她蜷缩在泥地里,忍着那不停歇的鞭打,闷声不吭。
那猩红的双目凝了雾,慢慢落入泥尘中。她只盼着就此死去,永远不要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