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褊隘,田不足以养,而多商业,其人远出求富于他郡邑,自京师、州郡,北至塞上。富商巨贾往往多冀衡之民,訾产殷盛,还而润泽乡里。
冀州多山,田地缺少,商业利润远超农事,人多外出行商,以至于境内富商数量远远多于其他群县。而中山作为冀州内一郡国,境内巨商更是数不胜数。
后世曹操的儿媳,曹丕的妻子,被曹植暗恋的洛神甄宓,便是中山巨商甄氏的女儿。
地域环境决定了发展方向,为一方的人文传统奠定了基础,进而衍生出不同的文化根底。于一州县如此,于一族一国也是如此,后世称之为地缘政治。
在冀州这块土地上,地少,土地兼并却不少,也因此,流民更多,更适于发展太平道。张角选择此地为大本营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许他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于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
而这,也成了唐粥布局冀州的重要原因。
唐粥和左宗年两人来到中山国已有数日,每日里寻一酒馆坐下,左宗年阔爷一样满满当当点了一桌菜色。
拈起竹箸尝了尝,不如大成和尚的手艺。本着太平道艰苦朴素的品质,这些食物混着一陶盆的麦饼都进了左宗年的肚皮。
这一日,两人又来到一处酒馆,照常饮酒吃菜。
酒馆之内吵吵闹闹,往来商旅说着四处的新闻,交流着满大汉的奇闻异事。
不一会儿,四位锦衣公子来到了此处,引来了阵阵窥探的目光。不过酒馆之中本就是呼朋唤友的场所,众人扫了一眼也就不在意了。
“说起这异事,广宗最近还真出现了一件祥瑞,据说是夜半之时,一道金光直冲霄汉,光照北辰。
当地官吏已经将此事上报府城,不日怕是消息便要到京师了。我冀州能有此祥瑞降世,看来是上天庇佑我等百姓,庇佑大汉天下啊!”
一位行商将自己的见闻说出,引来了阵阵惊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即便是那几位公子哥也不住颔首,天下安定,他们才有生意可做,才能货殖天下。天下一乱,最先受损的便是这些大商。
酒馆之中满是赞许之声,唐粥坐在角落之中却满脸阴霾。那明明是道师张角搞出来的迷信活动,怎么到这里就成了祥瑞了?
此时,酒馆之外传来了一声冷笑,甚得唐粥之心。
只见一青衣士子入内,迎首便是方才的四位公子哥,“子远快请入座!早知你喜此地,我等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位士子方落座,便有先前开口的行商上前一礼,朝四方拱手道:“诸位!方才我言天佑百姓,天佑大汉,这位先生似有异议,不如请先生为我等解惑可好?”
此刻正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唐粥在角落里大叫一声好,周围人群也纷纷助威。此时,议政之风大兴,名士何以为名士,都是打嘴炮打出来的。
那青衣士子见此行商咄咄逼人,丝毫不怯,笑道:“解惑自可,只是我若能解惑,还请尊驾便为众人付一饭之资如何?”
那行商也是衣金绣,座鞍马,当下立即取出一金,交付店家,挥手道:“请!”
“且等我先饮酒一爵!”青衫士子取过酒樽,一饮而尽,咂咂嘴道:“太淡了!不过,好酒稍后再饮,且听我解惑!”
“方才你言天佑大汉,我看便不见得。
其一,这祥瑞之事,自桓帝以来年年不断,各地祥瑞无数。物以稀为贵,祥瑞亦如是,祥瑞多了便是自欺欺人;
其二,天下连年灾祸,边地叛乱,加征兵赋徭役。再有水旱瘟疫,这天下局势如此,我不知祥瑞何用?仅为博天下百姓一乐乎?
因此,我说其非是祥瑞,上天也未必护佑大汉。而是天下将乱,必有妖孽。”
此言一出,在座诸位客商个个低头思索,他们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对于此言虚实皆是心中有数。当下,个个沉默不语。
反而是青衫士子那边的几位公子哥连连扯住他,笑道:“你这胆大妄言之徒,随我去官署,定要治你个妖言惑众之罪。否则将来你事发了,我等还要落个包庇罪犯的名号!走走走!列位与我同去官署告这许子远!”
众多客商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方才出头的行商早就不知缩到了哪里。
青衫士子许子远被几人围住,也不着恼,反而大笑道:“好好好!若要告我,我这里还要供出两位主犯,我只是一小小从犯,要抓也要先主后从。”
哦?在场众人纷纷大感兴趣,一边饮酒一边将目光扫向这边。
几位贵公子中,为首一人放言道:“子远又醉了,这等事情也敢牵扯到他人?”
举起一樽酒,许子远底气颇足:“这两位主犯莫说我攀诬,便是到了洛阳皇宫,我也敢直言!这两位不仅不会怪罪,还会谢我为其扬名!”
“听你所言,两人也是天下名士,岂会靠你扬名?且说这主犯是谁,让我等也评判一二,是否担得起名士之称?”
牵扯出此两位名士,在座客商的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其实此事未必和他们有哪怕一文钱的关系。但是身为小人物,往日里对这些大人物只能仰之弥高,如今能够在乡间酒肆之中议论一二,不也是难得的一乐吗?
这便是东汉版的”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一时间,唐粥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不是他有这闲心理会这些名人轶事,而是他要从其中分析出顶层人物对这天下局势的看法。
“哈哈!”许子远饮完杯中酒,再次将酒樽一扔,大笑道:“此酒不好!不足以佐吾故事。方才那行商在何处,请来沽酒。此店虽小,却有上品清酒!”
众人莞尔,四顾之下发现那行商早就逃之夭夭了,哪里还寻得到?
为首的公子哥苦笑着指点自己这位好友,忍痛道:“好!店家何在?将你店中一金一瓮的好酒取来,为许大才子满上!”
店家喜滋滋便要去取酒,却被许子远拦住道:“慢!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在场诸位,若是只有我一人饮酒岂不是太过无趣!”
此刻,在场众人约有三十人。
为首的公子哥嘴角抽了抽,虽则心痛,面上却是哈哈一笑,挥金如土道:“便依子远所言,取酒来!”
“哈哈!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众人起身称谢,那公子哥回礼,只是心中还在剧痛。虽则他家世不小,但是手中也无过多余钱,如今怕是要倾囊请酒了。
各个案几皆有好酒奉上,趁此时机,唐粥侧身问向一旁的客人问道:“这一席客人皆是谁?出手如此阔绰?”
客人呵呵一笑,道:“看来您是远来之客,不知中山的这几位风云人物。中间那位公子乃是中山甄氏的大公子甄严,如今卸任回乡,其余作陪的皆是本地豪商之子。
为的便是在此处迎接那位青衫士子,他可是了不得,乃是南阳许攸许子远,虽无功名,却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据说和京中曹袁两家乃是旧交。”
原来是他,唐粥顿时便知晓此人是谁了。不就是那位刚刚投降过来,便被曹操以禁酒令给砍了的倒霉蛋吗?
呵呵!有趣!唐粥举起酒樽,一饮而下。
烈酒入喉,闷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低声喝道:“好酒!”
这他娘的绝对是蒸馏酒!自己还打算作为大杀器拿出来呢?为何此时便出现了?难道有前辈也来了?无怪乎唐粥如此吃惊,这酒的度数约有三十度,寻常酿造的米酒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此酒······甚好!”
唐粥侧向一旁的客人感叹了一声,后者哈哈一笑,指着唐粥的红脸,悄声道:“滋味不错吧?
此酒清冽可见底,与寻常浊酒不同!正所谓清酒如圣人,浊酒如贤人,这三碗贤人酒才合一碗圣人酒!如此美酒,不可不饮,亦不可多饮!”
我去!这酒还分出圣贤来了!看来时日不短了。看这位客人的神情,似乎也不清楚蒸馏酒的内情。
酒馆的正中央,许攸持酒樽痛饮三杯,脸色微醺。扫了一眼酒馆众人,手指洛阳方向道:“先前所说的两位主犯,这第一位便是当朝太尉乔玄,如今抱病请辞,挂闲职在家修养。这第二位乃是南阳名士何颙,如今健在汝南。
不知这二位可担得起名士之称?”
在场众人无论知晓此二人否,皆连连点头,不作辩驳。
事实上,这两位的确闻名天下,前者以寒门士子身份位极人臣,一生履历颇丰。在政有刚正不阿之清名,在军有出将边营的大功,在任时平定鲜卑、南匈奴和高句丽叛乱,这一生可谓文治武功。
乔玄之名,众人无不拜服。
至于第二位,则是以怼宦官起家,两次党锢之祸皆被牵连,虽然沦落江湖,却依旧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怼宦官在此时便是政治正确,谁也无法说错。
“至于这二公为何在野,请听我慢慢道来!”
此刻,意气风发的许攸口水横飞,细数乔何二公的功绩和冤屈,简直感同身受。而在他身旁,几位公子哥眼中异彩纷呈,连连点头。
他们之中除了甄府公子举孝廉外,其余诸人皆是白身,对于官场秘闻自然是兴趣盎然。
酒馆之中半日,许攸说的激情四射,周围之人也是越聚越多,直到日头偏西,众人才渐渐散开。
派人盯住了许攸和甄严,唐粥便来到了落榻的居所,头脑中思索今日所见所闻,不住感叹。
蒸馏酒啊蒸馏酒!
他此刻只想把那些穿越大神摁在地上摩擦再摩擦,你们个个都去蒸酒了,到了我这里就只能望酒兴叹了。
“如果我来酿这酒,会不会度数更高呢?”唐粥自言自语,一旁的左宗年却听了去,粗着嗓子道:“唐哥你要在恒山酿酒?”
这语气,充满了震惊,震惊和震惊。
酿酒而已,至于这种反应吗?
“唐哥!酒可不是个好东西,不仅喝了醉醺醺的,还浪费粮食,这一石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啊!一旦酿酒那······”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唐粥忽然脑海之中灵光闪过,抓住左宗年晃来晃去问道。
“酒不是个好东西!”
“不是这句!”
“这一石粮食能······”
“也不是这一句!”
那是······左宗年拍了拍脑袋,那还剩什么。
“酿酒浪费粮食?”
“对了!”唐粥猛地一拍左宗年肩膀,将他拍得后退三步,“就是这句了!我有办法狠狠赚它一笔了!”
唐粥简直要手舞足蹈了,一旁的左宗年看着他抽风,一脸的莫名其妙。
意气风发的唐粥根本没有在意左宗年的脸色,此刻他只想哈哈大笑!哼哼!论智慧,自己或许不如某些时代精英,但是论见识,不是我针对谁,在座的各位全都是垃圾。
“明天便去甄府,见一见甄氏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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