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庭院之中有一株大槐树,枝叶数百年间繁茂不败,却从未开花结果。
老嬷嬷在树下教导新来的几位婢女,“咱们将军府乃荣国第一福地,鬼魅不入,妖邪不扰。皇宫里头阴天下雨还能看见个前朝宫女的鬼影什么的,咱们这——没有!”说罢与有荣焉般挺直年迈的背脊,一头银发熠熠生辉。
将军府远瞧自是辉煌大气,威严庄重,可细看却隐隐透露出秀逸典雅,地上铺的如意纹总让人想起步步生莲的女子态。这处宅邸,本是前朝的公主府,老将军节俭,也不拘小节,略作修葺便将这处改为将军府。
至于那些怪力乱神的谣言,老将军也不在意,一生征战,还怕鬼吗?
自老将军搬进来后,此处的确再没有过关于鬼怪的谣言,日子久了,这里倒成了福地,前朝事尽,荒草坟冢,少人记得。
围廊荫蔚处,楚沧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今早醒来一切如常,可待他更换衣物时却发现左臂一处齿痕,明晃晃地提醒他昨夜真是见鬼了,还是个女色鬼。
思前想后也无人可说,这才在庭院处纾解烦闷。老嬷嬷是照料他父亲的奶娘,劳苦功高一辈子,在楚府的地位仅次于主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嗓门大。
寻常说话便和一般人吆喝声一样,若是像这般给下人们训话,那就和唱大戏没甚区别。没耳朵的假山白石都抖上一抖,更何况楚沧这跑过来图清净的,赶忙起来转移。
奈何他身躯高大,刚一起身就被老嬷嬷发现了。老嬷嬷一嗓子叫住了他,“少爷呐——”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每次还非得将场面事做足分,不管多远看见楚沧,老嬷嬷都要不辞辛劳地过来拜见。
楚沧见躲不过,赶忙迎过来,“您老别每次……”
话没说完,他便看见搀扶老嬷嬷过来的那女子。观瞧一身素色布衣,全无粉饰,便知是新来的婢女。
柳腰楚楚,酥面杏眸,横波流转,秋水般的眸子递了过来。
楚沧心道:好生熟悉。
再想起什么似的朝女子手腕看去,还真有一条长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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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明殿中,荣皇听下面众文武官员你来我往议论出兵之事,他自己却没参与。天家威仪,正襟危坐已经是一种语言,皇帝想做的事,你们可以讨论,讨论多久都可以,但结果不能变。
荣皇想出兵西北,再多拿下几座城池,开疆拓土。道理很简单,想办成此事却有些难。
因为这是不义之战。
“不义之战”几个字数次将要呼之欲出,都被皇家气势拦下了。大家只好改用其他委婉些的词来替代,比如“兵力不足”。
丁侍郎上前一拜陈词:“如今正值秋收之际,此刻出兵怕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不如从长计议。”
孙尚书笑道:“户部每年收缴赋税,如今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反倒出来哭穷。”
丁侍郎不理会这般污蔑,咬紧牙关只道:“取之于民,利之于民。”
孙尚书新提拔上来的门生立马站队,祸水东引,“难不成此次出兵不是利国利民?”
丁侍郎始终低着头,目光坚毅,“利的哪国,利的哪民?”
尖刻门生立马追问,“敢问你是哪国啊?”大有今日不让他人头落地死不休的态势。
老将军之前虽知道丁侍郎是一介书生、榆木疙瘩,却不想面对这种境地还坚毅至此,不免对这后辈多出几分敬佩来。近日得皇上频繁召见,皆为出征之事。老将军不怕为国杀敌,更不怕为国捐躯,想当年他随祖皇帝一路从李氏族地打入周都,身上皮开肉绽都未察觉。可如今敌从何来,四近无犯,天下太平,皇上这是让他去没事找事。
他明白,大家都明白,皇帝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根本不拿自己百姓和别国百姓的命当命,所以此前他也是一拖再拖。
叹了口气,老将军接道:“若单说军饷不足那是户部筹措不利,可若说士兵操练倦怠,我和孙尚书都应该向皇上请罪。”
孙尚书佯装震惊道:“老将军何出此言。”
老将军望向皇上,“臣已年迈,唯一那么个拿得出手的儿子已在安阳关一战早亡,剩下个不争气的孙儿,难当大任。楚家军疏于操练,三军将士也已马放南山多年,重整旗鼓还需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