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仿佛已经适应了唐促的不存在,身旁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让秦筝每每望去都觉得心脏传来一阵绞痛感。
期间秦筝也询问过其他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唐促是谁。
这尽管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当她被巨大的悲伤淹没身心时,能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是让唐促拥有生命的意义。
“秦筝,一起去吃饭嘛?”
午休的时候,李月盈来邀请秦筝吃饭,秦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在同一张餐桌上的还有其他人,除了李月盈,陈晴柔、郑茜、洛若都在场。
这个人员配置也曾经出现过,那时秦筝刚转学过来不久。
“哎,眼看着就要高中毕业了,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呀……”
李月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身为班级里的吉祥物,大家都拿她当长不大的小孩子看待,然而青春期的少女们多半都憧憬甜美的恋情,李月盈当然也不例外。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陈晴柔在一旁微笑搭话,李月盈整理了一下措辞结构,这才笑着开口。
“他啊,看上去瘦瘦高高的,很干净。他不是那么张扬的人,平日里很低调,做事总是显得很随意,但是真遇到重要的事情会显得很沉稳,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
李月盈说着说着,双眼都仿佛泛起了光彩。
“你说得好像真有这个人似的。”
郑茜在一旁接话,同时思索了一番,又摇了摇头。
“我们班好像没有这样的男生,难不成是其他班级的?”
“我……我就随便一说,他只是我想象中的存在,我喜欢男生类型的具体表现而已。”
李月盈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她是个性格外向的女孩子,凡事不会思考太多。
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个人,好像是真实存在着的一样,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也不记得两人曾经在哪里见过。
隔壁桌,常乐正在跟林初墨一起吃午饭。
两人热情聊着天,内容还是聚焦在常乐的劫后余生上。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会想要去参加那什么铁人三项的比赛。还好,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常乐一脸轻松,丝毫没把之前遇险的事情当回事。
“要不然我以后去做护士吧,你觉得适合我么?”
林初墨对着面前的常乐问道,常乐想了想,笑着给出了回应。
“那你以后肯定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你有爱心、耐心和责任心,还对我有心意和情意。”
常乐咧嘴笑着,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确实显得有些违和,以至于坐在他对面的林初墨一时间都愣神了。
“这种话,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
“确实,这种话我不太擅长,还得是……”
常乐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住了。
他原本要说的那个名字,现在却迟迟说不出口。
“还得是什么?”
“没,没什么。”
常乐笑着敷衍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里非常难受。
秦筝跟其他人一起吃着饭,中间还是故意跟其他女生提起了关键词。
“今天餐厅的糖醋排骨挺好吃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洛若在一旁附和着,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秦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放弃了。
冬天天气很冷,万物萧索。
操场上的学生都变少了,因为天气冷,大家都不想去操场上散步了,吃完饭就想着回班级里取暖。
秦筝在餐厅门口与其他人分别,她想要一个人走走。
她的视线朝着大礼堂的方向望去,现在的大礼堂已经变得宽敞明亮了,可曾经在那间废弃几十年的大礼堂里,她曾经和唐促遇见了那位万句学姐。
后来,在崭新的大礼堂里,他们还一起参加了校庆时的舞台剧演出。
细细想来,她真的和唐促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秦筝一个人走在操场边缘,之后在某棵杨树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室外的温度很低,偶尔有冷风吹过,所以很少有学生会在这种天气里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
秦筝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班级里太热闹了,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因为这种热闹里不包含唐促的存在,就显得唐促好像可有可无一样。
虽然唐促平时也不喜欢热闹的气氛,但有常乐主动纠缠着他,两人之间总是能产生些让人想要捧腹大笑的对话。
现在一切都变了。
冷风吹起秦筝鬓边柔软的栗色发丝,发丝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却连伸手整理好的动作都懒得去做。
就算她心里想着要让所有人都回忆起唐促的存在,可实际实施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纵然她不会放弃,但她也知道希望渺茫。
旁边传来了脚步声,秦筝偏头看过去,天幺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仍旧如往常那般,相貌普通,微微驼背,穿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看上去非常臃肿。
他将一只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拿着一瓶奶茶。
学校小卖部只有这种瓶装奶茶。
“给,热的。”
天幺九伸手将奶茶递向秦筝,秦筝看着天幺九那张人畜无害的和善面庞,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被木亦竹知道你给其他女生送奶茶喝,影响不好。”
“没事,竹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天幺九又对着秦筝抬了抬手,秦筝不懂他为什么如此坚持,也不懂他为什么只买了一瓶奶茶。
不过天幺九一直坚持着,秦筝也就伸手接了过来,毕竟她在这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寒冷了。
热奶茶能让她的身体变得温暖,却无法让她的心变得温暖。
天幺九坐了下来,他坐在了长椅另一边,跟秦筝保持着距离。
他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广阔操场,操场上没多少学生,偶尔有沿着操场散步的学生路过,也多半是男女双人组。
偌大的操场显得空旷寂寥,极为贴合这个寒冬的意境。
“天幺九,如果一件事最终结果希望渺茫,但你真的很想去做到,那你会选择怎么做,是勇往直前还是合理止损呢。”
秦筝的声音很轻,她双手握着手上的奶茶瓶,热奶茶的温度在冷风的吹拂下降低得很快。
“答桉不是已经包含在问题里了吗?”
天幺九咧嘴笑着,他一向不善言辞,但最基本的表达想法,他还是能做到的。
“希望渺茫和毫无机会之间,也是有很大差距的。害怕失败就选择不去做,只会让人生里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与其唯唯诺诺畏手畏脚殚精竭虑不想点炮,还不如先人一步听牌,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样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了无遗憾了。”
秦筝偏头看向身旁的天幺九,这种话不像是会从这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麻将小子口中说出来的。
“如果注定会有人做倒数第一,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当你抱着这种想法豁达看世界的时候,朝着目标每前进一步,都能称作意外之喜。大家总是说既然有人能考第一名,那为什么你不行呢,然而事实上一个班级里只能有一名学生考第一名,与之相对应的,也只有一名学生能考倒数第一名。”
“只要你能接受最糟糕的结果,那么无论你面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理智不再彷徨,在遍地荆棘中直达最正确的道路。我称之为……天幺九精神。”
天幺九说完就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他迈步离开之前,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秦筝微笑。
“我现在已经不是倒数第一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幺九挺直了一直微驼的嵴背。
“天幺九,你还记得唐促吗?”
秦筝突然开口对着天幺九问道,后者只是咧嘴笑着,秦筝也并未对此抱太多期待。
“谢谢你的奶茶,天幺九。”
“不客气。”
天幺九走了。
秦筝看着他离开,之后拧开奶茶瓶盖,喝了一口。
天幺九双手插进口袋里,沿着操场边缘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他将手伸进衣服领口里,轻轻抚摸了一下脖子上戴着的狼图腾吊坠。
就在他要进入教学楼的时候,他却停住了脚步。
他折返回了小卖部,又买了两瓶奶茶,这才返回班级,全程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你去干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班级里,木亦竹望着从教室外面走进来,来到自己座位旁主动递出手上奶茶的天幺九,她的表情有些疑惑。
“去喂牌了。”
天幺九贴心的帮木亦竹拧开瓶盖,之后才带着自己的那瓶奶茶返回了座位上。
木亦竹想了一下,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打麻将是天幺九唯一的爱好,她又怎么会不尊重他的爱好呢。
秦筝在冷风里坐了很久,一直到午休快要结束,她才离开操场。
她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方才天幺九所说的话。
只要接受最糟糕的结果,就不会再彷徨了么……
说的也是呢,就算她最终失败了,没能唤回这个世界对唐促的记忆,那又能怎样呢。
哪怕全世界都不再记得唐促,她的心里也永远会被那位地府小少爷装满的。
天幺九精神么……
秦筝忽然想到了从前唐促单独跟她聊天时,对天幺九的评价。
有时候天幺九真的超帅的。
那时秦筝不明白唐促为什么会对天幺九有这种评价,毕竟她没亲眼见过天幺九用手指的精妙感知力帮唐促用雪糕棍做出钥匙,也没见过天幺九以一己之力在麻将桌上独战蟾族卜氏三兄弟,最后时刻力挽狂澜的震撼场面。
秦筝回到了班级里,下午的上课铃声很快就响起了。
这一次,秦筝不再彷徨,她会坚定的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为了心爱的地府小少爷。
傍晚放学时,秦筝一个人走出句号高中的大门。
放学回家的路她早已十分熟悉,只是她还没习惯形单影只的日子,身边少了变着法逗她开心的唐促,生活也少了滋味。
秦筝并未回自己家,她回到了唐促的家。
她默默开始做起家务,细心打扫卫生,努力让这个家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样子。
虽然她也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唐促不会回来了,但她还是想要让这个家保持整洁,因为这样唐促也会开心的。
在熟络的将整个家完完整整打扫一遍以后,秦筝用冰箱里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一碗炸酱面。
炸酱面是跟唐促学的,很简单,也很好吃。
除此之外,她还为自己煮了一碗茶汤。
茶汤清澈如水,可是唐促从来都不知道秦筝是如何做出这碗孟婆传给她的茶汤的。
秦筝也一直没告诉过唐促,这碗茶汤制作方法中最重要的一步,是用心传递幸福。
茶汤绵软醇厚的口感,来源于秦筝在心中构筑的全部幸福。
秦筝吃了一口炸酱面,有点咸了。
“唐促,你要是在的话,肯定会说哪里咸了,再咸还能有你以前做给我的蔬菜粥咸吗之类的话……”
“讨厌鬼唐促,大坏蛋唐促,负心汉唐促……”
秦筝一边用快子搅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都囔着,眼圈也忍不住微微泛红。
地府,奈何桥旁。
孟婆透过茶汤,看着眼前幻镜中秦筝独自吃面的场景,那张苍老到布满沟壑的面庞之上神情也稍有触动。
“婆婆。”
三更出现在孟婆面前,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光是站在原地,便让人忍不住因她绝美的精致容颜而感到惊艳。
孟婆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三更,开口时音色嘶哑。
“生死门……准备好了么……”
“嗯。”
三更应了一声,脸上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你应该知道后果,我也就不再多言。一旦失败,你体内的灵力也会随着你的身体一同烟消云散。他们皆称你为小阎王,你该懂得你对地府的意义。”
“唐促是我的孩子,身为他的母亲,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要试一试。”
孟婆没再说什么,她随手从旁边的木桌上抓起一个蓝瓷瓶便抛向了三更,三更伸出手稳稳接住。
“多谢婆婆,若非婆婆早有预料扣下唐促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今日纵然是我,也只能束手无策。”
“不用谢我,他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孙子。”
孟婆苍老沙哑的声音自口中传出,她又看了一眼幻镜中的秦筝,微微叹了口气后,她手臂一挥,面前的幻镜也随之消散而去。
“这是他的劫,亦是你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