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勤政殿
此时已是三更天,然而勤政殿却是灯火通明。孟景齐大半夜被宫中侍卫从床榻上揪起来,连衣裳都没穿好,给他随意扔了件斗篷,便被架着进了勤政殿。
此时的萧云泽正斜倚在龙椅上,疲惫地阖眼揉着眉心。孟景齐被半拖半拽着跪在他面前行礼。
然而萧云泽连个眼皮也没抬,只是让一旁的福瑞递话,“孟相,您应当知晓这深更半夜的,陛下召您的目的,所以咱也不兜圈子了,把解药交出来吧,免得让您这半老的身子骨再吃些苦头。”
孟景齐闻言,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很快稳了心神,缓缓道:“陛下,什么解药,老臣不知啊。”
萧云泽冷哼一声,抬手示意福瑞继续说。
“唉,孟相呐,您怎的这般不识好歹呢,咱陛下可不轻易明着处置人呐,您可别把咱陛下逼急了,给澄王的解药您给是不给,给句痛快话,这给有给的法子,不给也有不给的法子。”福瑞用凉飕飕的目光盯着孟景齐。
孟景齐一个哆嗦,愣是半晌没吭声。
“罢了,来人,给朕抄了孟府,全府上下听候发落。”萧云泽终于开口,直接站起身,朝内殿走去。
孟景齐没有想到萧云泽竟然会如此直接,也没有任何罪名给他,就这样要抄他的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连忙高声道:“陛下!陛下!臣知道,臣知道解药在哪儿,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呐!”
萧云泽这才顿住脚步,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孟景齐面前。居高临下地眯起凤眸盯着他,孟景齐仰起头,看着萧云泽冷如寒冰的眸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陛下,臣,臣说,请您手下留情。”
“呵!孟相早些开口不就没有这回事了吗,说吧,解药呢?”萧云泽冷嗤一声。
“这解药唯有一个地方有,就是当今在西域桑铎极富盛名的风月楼中,此楼的主人有这天下许许多多奇珍异宝和珍稀草药,其中就有澄王所中之毒的解药。”孟景齐垂下头颤着声音道。
萧云泽听到风月楼后,挑了挑眉,他总觉得这名字格外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不由他细想,便唤来风觉,“你去查探一下此楼的底细,还有要拿到解药,无论对方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是,属下领命!”风觉依言退下。
“陛,陛下,能否放了臣,臣的家人。”孟景齐见萧云泽神色平静,便开口求情。
“哦,朕差点儿忘了,可惜,朕派的人恐怕已经将孟府控制住了。唉,孟相呐,真是对不住。朕的亲弟弟受了这么重的伤,朕又岂能放过害他的人,想来爱卿能理解朕的吧。”萧云泽故作为难地说道。
孟景齐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爬到萧云泽脚下,抓住他的袍角,“陛下,臣知错了,臣知错了,求您,求您看在先帝,看在孟家为朝廷尽忠的份上,放过孟家吧!”
“哼!尽忠?你就是这样尽忠的?且不说你毒害皇亲,单凭你联合族弟贪墨赈灾银一事,朕就可以将你满门抄斩了!”萧云泽此时再不复方才的神色,而是面色阴沉,话语间掩不住的怒意。
“来人,将孟相押进刑部大牢,听后发落!”萧云泽深吸一口气,命令道。
孟景齐被人拖走,他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萧云泽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踱步走进内殿,在床榻旁坐下,看着弟弟毫无血色的面容,眸中尽是痛色。
他不知道上天是不是要惩罚他,惩罚他曾经对慕容家见死不救,惩罚他为了报仇,为了野心,去找那荒唐可笑的死物。与自己的挚爱生离,如今就连弟弟的性命也危在旦夕。可是上天为何不直接报应在他的身上,而让自己的亲人受此折磨。也是,也许这种方式更能让他生不如死罢。
2
不过七日,风觉便从桑铎回来。只是带来的并不是解药,而是打探来的消息。
“陛下,此楼的规矩是想要得到任何楼内宝物,需要遵从楼里的规矩,而解药据悉十分珍贵,是最上等的宝物,需要与楼主对弈才能得到。属下无用,找了数名棋师与她对弈,可惜都失败了。”风觉垂着头,眸中尽是愧色。
“那你没有给他们等价的东西交换?”萧云泽不禁有些失望。
“属下搬了数箱金银,几乎可以买下整座楼了,然而派来交涉的人说这些金银压根不及风月楼三年内交易的一成。”提及此,风觉不觉有些恼怒,当时那人高傲的神色简直太令人厌恶了。
“想不到这位楼主这么厉害,不过这几日朕好好想了想,三年以前朕去桑铎时,曾路过那里,那时好似才刚建好不久,那位楼主是叫沐风月是吗?”萧云泽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错,是叫沐风月。楼内所有人皆戴着面具,属下并没有见过这位楼主。”
“沐风月,风月楼,风月。呵,有意思。”萧云泽喃喃低语。
“既如此,朕亲自去一趟,阿清已经等不了多久了,朕也想亲自看看这风月楼究竟是如何一个地方,这楼主到底是个怎样厉害的人。”萧云泽沉吟片刻后道。
“可是陛下,朝堂之事?”风觉不由蹙眉。
“无事,朕会传信给傅老将军,让他暂时主持朝中大局。”萧云泽摆摆手,随即便去了内殿看萧云清,顺便对御医吩咐几句。
让福瑞收拾好行装,此行他明里只带风觉,而暗中也有不少隐卫跟随。
翌日清晨,他与风觉便启程,一路马不停蹄。不过三日三夜,便到了青州。两人在青州歇脚,并未惊动任何人,隐卫先前往桑铎打探消息。
萧云泽自到了青州,不知为何一直心神不宁,尤其是想到明日便要去风月楼。他早早便合衣躺在榻上,闭上眼。
然而脑海中总是浮现慕容心的脸,她的一颦一笑,她煮茶、酿酒、弈棋、舞剑的身影不断出现。这三年来他的确几乎每日都会想起慕容心,只是从未有此刻这么强烈,这么强烈的思念。
忽然,他猛地睁眼坐起身,“心儿,难不成是因为你离我很近,所以……”
“唉,又怎么可能呢,都三年了,也许是因为阿清的事,让我愈发想起你曾在我身边与我同甘共苦时的日子,心儿,我真的好想你,你可知阿清危在旦夕,若是你在,定能救他,你一向最疼他了,把他当作亲弟弟一样。”萧云泽将盈盈思恋藏在心间,深深叹了口气,重又躺下。他必须养精蓄锐,好应对明日之事。
第二日,隐卫将风月楼上下都打探了一番。得知风月楼除楼主外,还有几个主子,副楼主是个叫莫凌的年轻男子,他与楼主关系亲密,而掌管护卫一事的人,只知是个男人,却不知他的名讳也不知他是何样貌。除此之外,楼主身边有两个女子,一人掌管宴饮,一人掌管歌舞,均是气度不凡,可惜依旧不知名讳,亦不知样貌。可以说一入风月楼,不论你在外是何身份,在那里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只有你身上的筹码能代表你的能力。
“有趣。”萧云泽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风觉,事不宜迟,咱们今晚便进去,你来安排,朕要直接去金玉殿,面见楼主。”萧云泽立即起身,两人准备好进入西域的通关文牒,直接策马朝桑铎城疾驰而去。
3
入夜时分,正是风月楼最热闹的时候。丝竹声声传出楼外,整座楼都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客人络绎不绝地入内,门口有一名戴着彼岸花纹面具的黑衣小厮在为众人分发面具,值得一提的是,每一副面具竟然都不同。
萧云泽与风觉立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这才上前。萧云泽收到了一副银色的面具,靠近眼尾上方印有蓝色的花纹,很是精致。风觉则收到了一副黑色的面具。
萧云泽接过面具,端详了一阵,摩挲了一番那蓝色的花纹,这才戴上。戴上后,他本就俊逸面容,多了几分风流之意,衬得一双星眸更加幽深。他今日一身云锦白袍,戴上这副面具显得更似一位翩翩君子。
不少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尤其是一些女子,频频回头,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还会娇羞地低下头浅笑。
萧云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面色如冰,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迈步朝里走去。
因为风觉提前打点好一切,他们刚一进去就有和门口招待的小厮穿着一样的人过来引他们直接入内。
萧云泽自进来后便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刚一进去,便是人声鼎沸,俨然是一件赌场,也确实是一件赌场,不过筹码并非银两而是各种不同的奇珍异宝,他们穿过赌场,走上一条长廊,长廊两边尽是树木花草,曲径通幽。
行至尽头,萧云泽顿住了脚步,不由朝后望去,再仔细瞧了瞧两边的花草林木,不由蹙起眉头,总觉着有几分熟悉之感,尤其是看到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其间的花草。
“公子?”一旁的小厮出声提醒道。
萧云泽这才回神,继续朝里走去。
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交易,一次又一次的一锤定音,一件又一件奇珍异宝被竞价售出。然而这里并不是金玉殿,而是殿外交易二等宝物的地方。
“这里是?”萧云泽看向一旁的小厮问道。
“这里是交易二等宝物之处,此厅后面便是金玉殿,公子先随在下进殿内等候,楼主正在为今晚的宴席准备,半个时辰后便到。”小厮恭敬地垂首答道。
萧云泽颔了颔首,“好,有劳了。”
几人绕过这间厅堂,来到红台后的一处雕花大门前,小厮将大门推开,顿时其中的光华四溢而出,晃花了人的眼。
小厮将萧云泽和风觉领到靠近主位的一侧坐下,“二位公子,请在此处稍作歇息,稍后自有珍馐美馔奉上,二位可先欣赏歌舞。”
说完,小厮便退下了。
萧云泽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在其中,从衣着来看,均是尊贵不凡之人,一些人身边还有美人相伴。台上歌舞升平,台下亦是醉生梦死。
抬眼望向主位,那是一个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羊绒毯,面前的桌子是红木雕花的。上面摆着瓜果美酒。只是在案几的一角摆着的竟是文房四宝,还有各色的彩墨。萧云泽不免讶异,想着这殿中的人和事实在是与如此雅致的事情沾不上边儿。他越发好奇这位风月楼主了,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流连于烟花之地,却还能同时保持这样的习惯。雅俗共赏吗?有趣,实在有趣。
萧云泽一面把玩着手中的银杯,一面朝着主位后望去,不过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未见人来。
他抿着薄唇,朝一旁的风觉道:“你去打听一下,怎么楼主还未到?”
“是。”风觉应声去打探。
与此同时,风月楼后园慕容心的居所,洛梓与芸香正在为慕容心梳妆打扮。
“小姐,听说今日来了一位出手极大方的贵客,那人之前派人来向您讨过药材,不过找的棋师敌不过您,铩羽而归,这不这次啊,将他的主子请来了,说是他们主子一定能赢您呢。我看啊,也是胡诌的,谁能比得过小姐的棋艺呢,小姐的棋艺可是叫高手亲自指点过的,”说到这儿洛梓忽然住了口,站在慕容心身后连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小姐,奴婢多嘴了。”
慕容心淡淡一笑,“无事,你说的也不错啊,对了,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之前豪言壮语,说他给的钱足以买下整座风月楼之人。”
“嗯,正是,他这次把他主子请来了,想来那味药材对人很重要呢,可能是用来救命的?”洛梓回道。
闻言,慕容心垂眸思索了片刻,“这样吧,不论今日这位公子能否赢我,你都让阿轩将药材给他,也许真是救人命的,不然他也不会碰了这么多次壁还不放弃。”
“是,咱们小姐啊就是人美心善。”洛梓笑嘻嘻地瞧着慕容心。
“你啊你少贫嘴了,快将小姐的衣裳整理好,咱们已经迟了。”芸香在一旁点了点洛梓的额头,催促道。
“哎呀呀,是啊,咱们已经耽误了。”说着,忙为慕容心整理裙摆,拿起一旁的银帘面纱,为慕容心戴上。
门外,莫凌等得有些久,便敲了敲门,“风月,你好了吗?时辰不早了。”
“好了好了,这就出来了。”慕容心在里头回道。正说着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慕容心迈步出去,身后跟着戴着面纱的洛梓和芸香。
莫凌见到慕容心的样子,一时有些怔愣,慕容心每次设宴,装束都是极美的,只是今日还是让他惊艳了一下。
今日的她宛如初入凡尘的月光仙子,一袭月白色的纱裙,腰间系着金叶编成的腰带,肩上披着一层薄薄的纱衣,隐约能瞧见里面莹白的肌肤。她的头发是按照西域娘子们的发髻编的,有一大束海藻般的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垂至腰间。面上还是戴着银帘面纱,并不能让人瞧见面容。就连一双眼眸,也用妆粉特意修饰过,一双杏眸勾勒得更加妩媚了几分,不似平日里盈盈秋水眸。
“喂,莫副楼主,咱们还走不走了?”慕容心揶揄道。
“走走走!赶紧的吧,再不走宾客们要有怨言了。”莫凌回过神来,低咳一声,赶紧拉着她朝金玉殿去。
他们走的是暗门,可以直通向殿内的高台,慕容心依照表演的安排先进去,莫凌则待时间到了随后入内。
殿内,风觉刚回到席位坐下,正准备说楼主已经来了。只见台上的歌姬舞女通通退了下去,随后便见高台四周哗的一声降下白纱。众人屏息,不一会儿里面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坐了下去,阵阵悠扬的琴音自里面传来。萧云泽听见这琴音,不由勾唇一笑,这位风月楼主可真是个志趣高雅之人,不仅会作画还会抚琴,这琴艺也着实不赖,就连棋艺据说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造化。真想看看这白纱后是个怎样的倾国倾城的绝色。
琴声悠扬婉转令人觉得身处一处竹林,忽然竹林间又传出徐徐笛声,笛声应和着琴音,而白纱后又立了一人,那人一袭黑衣,若众人没瞧错,楼主应当是白衣。“一琴一笛,一黑一白,果然是天作之合啊!”有人不由赞叹。
萧云泽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只是一瞬,他也并未在意。
正在曲音高潮之际,白纱忽而掀起,露出了台上两人的“真容”,不过一人戴了面具,一人戴了面纱,并不能瞧见容貌。
不过还是让人眼前一亮,说是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萧云泽自白纱掀起,便盯着楼主,被她周身的气度所惊艳,还有她抚琴时的神韵,好似很熟悉,只是在瞧见那双三分清透七分妩媚的眼眸时,这种熟悉之感便荡然无存了。
一曲终了,正在大家以为楼主要起身向众人见礼时,一旁的男子忽然挥动手中的长笛,朝楼主袭去,台下传来了吸气声。然而慕容心却很冷静,她知道莫凌是手又痒了,不过她倒也乐得配合。与他在台上对起招来,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也有人看出两人是在切磋,便在一旁笑看着。
“风月楼主还会武艺?”萧云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两人的招式,问一旁的风觉。
“是,据说这位楼主还是位高手。”风觉回道。
“嗯,那想必那位黑衣男子是那位副楼主了。”萧云泽看着那黑衣男子扯了扯唇,过招也不好好过,不是摸摸小手,就是搂搂纤腰,可不就是那位与楼主关系不一般的副楼主么?
萧云泽冷笑一声,看似不在意地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
这时莫凌已经被慕容心逼至台边,她也不知道这莫凌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犯病了,对他动手动脚的,切磋就切磋,趁机揩油算怎么回事,她也带了些怒意,不由就没手下留情,知道把人差一点打下台去,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使了自己从前的功夫,用巧劲夺了莫凌手中的长笛,纤手一转,用笛将他的腰一勾,拉了回去。她可不能让自家副楼主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出了丑,不然她也没面子。
然而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落入了萧云泽的眼中,他饮酒的动作一顿,不由攥紧了手中的银杯,他双眸微眯,又将这位绝代风华的美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而并未让他瞧出任何熟悉之处,他不由卸了力气,将银杯一放,心中叹息,也许那灵活的纤纤玉手只是巧合罢了。他的心儿怎么会流落风尘呢?他自嘲的笑笑,神色又恢复如常。
台上二人已经收了招,向众人见礼,慕容心眼眸微转,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萧云泽身上。她眸色一滞,这个人一袭白衣,虽被这面具衬得温润如玉,可是他身上依然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恐怕身份尊贵异常。
与此同时,萧云泽似是察觉到打量的目光,不由抬眸对上慕容心的视线,四目相对,萧云泽神色依旧如三尺寒冰,而慕容心在对上那双星眸时,呼吸停滞了一瞬,就连心跳也慢了一拍。
他,他的眼睛,好像,不,绝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慕容心很快平复心绪,面色如常地与上前的人交谈。
很快,夜宴开始,金玉殿内觥筹交错,慕容心坐在软榻上,与众人一同饮乐。只是余光总是不经意朝萧云泽身上瞥。
而萧云泽一直没什么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主位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