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独家表。防盗比例5o%, 时间为24小时。 忙了一个时辰才将自家闺女打扮起来,唐宛宛在等身高的西洋镜前照了好半晌,总算合了心意。
唐夫人心中感慨良多:去年六月底,宛宛跟冯家定了亲。那年的中秋、还有今年的上元节、清明和端午,两人也常常跟哥姐几个出去玩,却还是头回见宛宛这样认真打扮。
“宛宛也是大姑娘啦。”唐夫人摸摸她一头光亮的乌, 眼中湿了一瞬, 忙侧过身抹了抹眼睛。
她见女儿从妆奁里拣出一支猴子捧桃金簪就要戴, 忙说:“这些太孩子气了,会显得不稳重。宛宛你都要入宫了, 再戴这些猴子兔儿的会被陛下笑话。”
“怎么还得要稳重啊……”唐宛宛咕哝一句, 恋恋不舍地合上自己的妆奁, 从梳妆台最下层另拿出一个精致的葡萄木妆奁来,里头的饰都是这个月新打的, 唐夫人给她挑了一支金梅花垂丝步摇戴上了, 左看右看甚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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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在外廷的保和殿,乘车到了太和门便得下马车, 再换乘宫里候着的小轿,以防有心之人夹带东西。
太和门前已经停了十几辆车马, 正在挨个查检, 唐夫人和两位儿媳都是头回进宫, 不由有些局促。等到了太和门前, 几人下了车, 却见道己公公打着笑脸迎了上前, 口中道:“陛下怕夫人和两位少夫人识不得路,特意派老奴来迎。”
这话说得极为讨巧,从太和门到保和殿统共也没多远,抬轿的又是宫里的太监,哪里会认不得路?陛下叫身边的得意人来迎,不过是要在周围的世家眼中给宛宛做脸面。
唐夫人心道陛下真是心思细致,竟连此等小事都能想得周到。若不是陛下乃九五至尊,身份实在贵重,唐夫人都要厚着脸皮想这是不是女婿讨好丈母娘的手段了。
另一旁,钟家老夫人扶着孙女的手下了马车,隔着约莫十步距离,冷眼望着这一幕,瞧见几人与一个公公说话都面露局促的模样,不由低嗤了一声:“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
前几年钟家老太爷刚从右相之位上退下来,如今在朝为官的钟虞大人是钟老夫人的长子,官至三品太常卿,再有宫里的钟昭仪是她嫡亲孙女,老夫人的底气真是十足十的。
这等簪缨世家向来瞧不上唐家这般的落魄门第,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形看在她眼中与卖女求荣无异。
话落,钟老夫人又轻轻叹了一声:“芬丫头,你可想好了,踏出这一步,日后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钟宜芬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仿佛普通的丝竹之乐听在她耳中都成了袅袅仙音。眸底愈添了几分坚定,收回了视线浅浅笑说:“祖母您放心,今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宜芬都想妥了,这回定能得偿所愿。只是……回头您得劝着点祖父大人,我怕气着他老人家。”
钟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说:“你祖父就是性子拗,等你真能入了宫,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责?”
“祖母能体谅,宜芬真是再欢喜不过了。”一老一小相视一笑,又上了宫里备着的小轿。
太和殿中男女客分座东西两侧,面前的小案上摆着茶盏与点心,另有民间难见的时令瓜果。在这座次之上,晏回倒是没给唐家开后门,几乎坐在殿尾的位置了。
因着唐夫人是头回以诰命夫人的身份来参加宫宴,身旁的夫人们哪个都面生,一时倒有些局促。好在有唐宛宛这么块招牌,旁坐的夫人各个笑意和善,把她夸出了花儿来,唐夫人总算能搭上话。
正宴要等到天黑以后,能放焰火那时候才开。越是官位低的往往来得越早,都得这么干坐着等。
唐宛宛摩挲着自己腕上的平安扣玩,正这么神游天外,身侧行来两位年轻宫女,附耳过来与她轻声说:“姑娘,陛下召您至后殿一聚。”
“在哪儿?”唐宛宛喜上眉梢,跟自家娘亲说了一声便跟着两个丫鬟走了。唐夫人都没来得及问她去见谁,宛宛就走远了,一时哭笑不得,寻思着不是陛下就是太后,也就放下心来。
出了后殿又行不远,便见前头有一片明晃晃的灯海。初时以为是灯笼,行得近了才看清这些竟全是各种模样的花灯。缠在树上的灯绳拉了长长一条,数千盏别致的花灯挨挨挤挤挂在绳上,将从景运门到隆宗门之间这小半里地照得恍如白昼,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
唐宛宛一眼就看清了陛下,周围桩子一样的太监侍卫都被她的眼睛自动忽视掉了,眼里只剩下自己想看的人。她有那么一瞬间都想连跑带跳上前去,可下一瞬,这几日来学的规矩通通涌入脑海,脚下打了个绊,立马改成了袅袅婷婷的小碎步。
晏回站在不远处看着,灯火点点映在他脸上,眉眼愈显温和。待人走近了,这才轻笑道:“怕你在殿里呆得无趣,不如来猜灯谜玩。”
宫里头寂静,一年到头难得有什么活动,每年元宵与中秋两个灯节就算得上是最热闹的了,许多巧手的宫女太监都会做这些个花灯。灯上还写了谜题,唐宛宛读书多年,自然不会被这些简单的谜题难住,大半瞧一眼就能猜出谜底,一路走来几乎没停过脚步。
每只花灯下头都吊着一只小小荷包,里头装着的便是答对谜题的奖赏,有时是一根漂亮的络子,有时是一颗小小玉珠,有时是包在纸里的几颗薄荷糖、有时甚至是一只草蚂蚱……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有。
都是太监宫女能拿得出手的,自然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唐宛宛也丝毫不嫌弃,挨个取出里边的奖励,笑眯眯塞进自己的荷包里,没一会儿就塞满了。可很快地,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走了好长一段路,将拿到手的奖励都一一放回灯下吊着的空荷包去了。
晏回如今瞧她做什么都有意思,见状便问:“为何又放回去了?”
“因为我聪明呀!”唐宛宛振振有词:“这一条道从头走到尾都没有能难得倒我的谜题,岂不是要把人家的奖励都拿完了?别的来猜灯谜的宫女太监猜完谜题,却现荷包里边什么都没有,他们得多失望啊?”
可她接下来猜对了灯谜,还是会将荷包打开,探头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又挨个放回去系好。晏回又是不解:“既然不要灯谜的奖赏,为何还要打开荷包来看?”
“因为好奇里边装的是什么呀。”唐宛宛仰着头看他,眉眼满是笑意。
晏回听罢静默须臾,仿佛被这么几句话碰到了心底最柔软之处,一时竟有些怔。
宫里这中秋灯会的习俗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每年宫宴那天,这条灯街都会出现在保和殿后头,从景运门到隆宗门,其间怕是有不下两千盏灯。
这条灯街本是为了给每年这日入宫来参加宫宴的夫人小姐添些热闹,可多少年来,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贵人来。上位者嫌灯谜简单,落了身份;下位者嫌奖励太薄,丢了脸面。只有那些个刚入宫没两年的小宫女小太监,闲得慌,才会三五成群过来玩。
宛宛跟她们都不一样,她能放得下|身段,又能为一众宫女太监着想,怕空荷包会惹她们失望。连此等小事都心存良善,真是世间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
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一连猜出了一百条灯谜,不由沾沾自喜:“可见我只是考试不太在行,猜灯谜这等需要急智的从来难不住我。”
她仰着脸一副得意的模样,明晃晃的灯火照着,那枚小小的石榴玉额心坠儿巍颤颤地落在前额,十分招人眼。
晏回垂眸看着,一时手指痒,竟想弹她一个脑崩儿……可堂堂陛下自然不会将如此不合时宜的念头付之于行,他甚至不知道这么个念头是怎么从自己心里蹦出来的。
四目相对片刻,唐宛宛眼睑浮上两抹晕红,声音着飘:“陛下一直看我做什么?”
闻言,晏回也没挪开视线,反倒极认真地打量她半晌,正色道:“今日这饰略显老气了些,你以前那些个兔子猴子老鼠的饰呢?怎么不戴了?”
被说“打扮老气”的唐宛宛好想瞪他一眼,却又不敢,寻思着以后还是不要再弄巧成拙了。
两人又往前行了几步,晏回忽然停下,抬手将面前一盏花灯从灯绳下取了下来。这花灯是个如意灯,木骨匀称,灯纸透亮,一眼瞧去却也没什么打眼之处。
“寓意极好,拿着吧。”晏回将花灯转了一圈,灯罩上头四个墨字依次在唐宛宛眼前闪过,正是“福寿康宁”四字。
唐宛宛接过这盏花灯,只觉一颗心都化成了甜软的糖稀,抿着嘴笑了好半晌,小声地说:“谢谢陛下。”
殿内坐着的唐夫人已经着了慌,眼瞅着整个大殿都要坐满人了,连太后娘娘都到了,定是快要开宴了,宛宛却还没回来。
方才唐宛宛离席的时候也没说是要去见谁,此时唐夫人心中各种不好的猜测噌噌往上冒:别是掉湖里了吧?别人有醉酒的贵人意图轻薄吧?别是被其它娘娘带去教训了吧?
想来想去,生生把自己给吓到了,唐夫人脸色青青白白,正要带两个儿媳出去寻人的当口,唐宛宛跟着宫女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盏花灯。
“宛宛你去哪儿了?”不管她问什么,自家闺女都摇头不答,将那盏花灯放在小案边上,盯着这么一盏不算好看的灯一个劲儿傻笑。
她刚落座没几息功夫,陛下便从殿外行进来了,两人不过前后脚。
——得,什么都不用问了。在整个大殿异口同声的请安声中,只有唐夫人无奈地扶了扶额。
这两日为了让女儿认清时局,唐夫人给女儿灌输不少后宫多么多么可怕的言论。本是为了让女儿在太后面前多留个心眼,不要再像前几日一样没心没肺的了,可这些话却把唐宛宛吓怕了。
此时见到女儿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唐夫人又埋怨自己:宛宛本来就胆子小,自己干嘛要吓她啊!忙描补道:“宛宛不怕,后天早上才进宫呢,爹娘再给你想想主意。”
唐宛宛慢腾腾咽下花生米,含着一泡眼泪点了点头。
这回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显比上回走心多了,上回是直接唤唐宛宛进宫的,小轿都候在门前了,哪有半点委婉?那日唐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人提点,仓促之中给唐宛宛翻出来的衣裳饰都没对上宫里的规矩。
这回照旧是荷赜姑姑出宫传太后口谕,却是笑着说:“这几天太后娘娘一直对宛宛姑娘念念不忘的,总是嫌我们几个老奴无趣。后日正好是休沐日,太后娘娘得闲,还想请宛宛姑娘进宫说说话。姑娘好好准备两日,后日清早老奴出宫来接您。”
唐宛宛强撑起一个笑应了是,荷赜姑姑却当她是紧张,这才笑得这么难看的,还笑眯眯开解:“宛宛姑娘放心,太后娘娘对您喜爱得紧呢!”
“……”唐宛宛更不放心了。
荷赜姑姑略一思索,又走近半步,悄声与唐夫人说:“太后娘娘苦心,说此时送宛宛姑娘衣裳饰不合适。夫人也不必因此事为难,就让姑娘以平时在家中的打扮入宫便可。”
唐宛宛平时穿的衣裳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来,她孩子心性,戴的饰也喜欢花哨,妆奁里挑不出一样朴素的,自然不合宫规。这一时半会儿的,去金楼买饰还赶得及,量身裁衣却是远远不够。
可唐宛宛可还未出阁,若是太后贸然赏下衣裳和饰来,被外人瞧见了,却是于宛宛名声有碍,所以特意提点让她以平素的装扮入宫就好。
唐夫人几息之间想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倒是对心细至此的太后娘娘改观了几分,忙向荷赜姑姑谢过。
晏回头一回对正当年华的姑娘生出些兴致,想抱孙子想了许多年的太后娘娘自然十分上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了:一来五日一休沐,晏回有一整日的空闲,能跟人家姑娘相处整整一天。
二来上回匆促之中入宫,唐宛宛不光穿戴不合规矩,脸上也脂粉未施,比她这个老太太都素净。太后娘娘这回便给了唐宛宛两天的时间准备,小姑娘家好好打扮打扮,让晏回一眼就瞧上,多好啊!
太后娘娘想得挺美,唐家也确实如她所想,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这准备不是为了让唐宛宛得陛下青眼,而是卯着劲往反方向努力的。
毕竟全家的宗旨是想尽办法阻挠唐宛宛进宫,怎么会按太后所想得来?
用过午膳,全家人都坐在正厅,只有唐宛宛一人站着,端的是三堂会审的阵仗。
唐大人低咳一声,板起脸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假设爹就是太上皇,你娘就是太后娘娘,你大哥就是陛下,你大姐二姐和两位嫂嫂就是妃嫔。我们几人都在这坐着呢,你进门该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唐宛宛进宫会遇上什么人,唐大人就按最可怕的情况做假设了,就是宫里所有主子都在的情况。
唐夫人隐约觉得这种假设很是大逆不道,被外人听到了怕是没好果子吃。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为这么件小事打岔,反倒偏离了今日主题,遂按下不表。